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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将军她英姿飒爽江熙凌宝阁后续+全文

绮林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上次去青山宫赴宴是晚上,都没有好好看宫中殿宇。如今见了六王府,便是江熙这种不识货的人都要感叹:六王不愧是皇室子弟,这府邸修葺的真是富丽堂皇,精致华美。一路进来,穿过花厅长廊,走过亭台楼阁,江熙简直要被吸走了眼睛。她自小生活的溪州军营,只有简陋的营帐和马棚,就连城中刺史府里都不及这里的分毫。不过江熙到底不是贪恋富贵的人,她长了见识后就没了赏园子兴致。贺疏就在后面不远处,江熙实在是心痒痒极了,恨不得登时就转身问他一句是不是拿走了玉佩。待到人差不多都齐全落座之后,就有女官引着随侍上茶。此时主人还没现身,诸位宾客都自顾自的说着闲话。正是嘈杂时,忽然听得人群之中有人惊叹了一句。江熙便抬头看向主座之上。看起来大概是十七八岁的姑娘,挽着百合髻,一...

主角:江熙凌宝阁   更新:2024-11-27 19: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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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江熙凌宝阁的其他类型小说《女将军她英姿飒爽江熙凌宝阁后续+全文》,由网络作家“绮林”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上次去青山宫赴宴是晚上,都没有好好看宫中殿宇。如今见了六王府,便是江熙这种不识货的人都要感叹:六王不愧是皇室子弟,这府邸修葺的真是富丽堂皇,精致华美。一路进来,穿过花厅长廊,走过亭台楼阁,江熙简直要被吸走了眼睛。她自小生活的溪州军营,只有简陋的营帐和马棚,就连城中刺史府里都不及这里的分毫。不过江熙到底不是贪恋富贵的人,她长了见识后就没了赏园子兴致。贺疏就在后面不远处,江熙实在是心痒痒极了,恨不得登时就转身问他一句是不是拿走了玉佩。待到人差不多都齐全落座之后,就有女官引着随侍上茶。此时主人还没现身,诸位宾客都自顾自的说着闲话。正是嘈杂时,忽然听得人群之中有人惊叹了一句。江熙便抬头看向主座之上。看起来大概是十七八岁的姑娘,挽着百合髻,一...

《女将军她英姿飒爽江熙凌宝阁后续+全文》精彩片段


上次去青山宫赴宴是晚上,都没有好好看宫中殿宇。如今见了六王府,便是江熙这种不识货的人都要感叹:六王不愧是皇室子弟,这府邸修葺的真是富丽堂皇,精致华美。

一路进来,穿过花厅长廊,走过亭台楼阁,江熙简直要被吸走了眼睛。她自小生活的溪州军营,只有简陋的营帐和马棚,就连城中刺史府里都不及这里的分毫。

不过江熙到底不是贪恋富贵的人,她长了见识后就没了赏园子兴致。贺疏就在后面不远处,江熙实在是心痒痒极了,恨不得登时就转身问他一句是不是拿走了玉佩。

待到人差不多都齐全落座之后,就有女官引着随侍上茶。此时主人还没现身,诸位宾客都自顾自的说着闲话。

正是嘈杂时,忽然听得人群之中有人惊叹了一句。江熙便抬头看向主座之上。

看起来大概是十七八岁的姑娘,挽着百合髻,一身淡雅的水蓝色锦衫,绣着金牡丹的暗纹,随着走动而一层层漾开,鲜活无比。

这年轻妇人的眉眼温和秀丽,很有江南水乡的婉约之美,但这清秀之中又透着盛京世家主母的高贵优雅,大方从容。

她还牵着位三四岁的小男孩,瞧着也是聪明伶俐的孩子。

这便是世子妃沈晴,以及小少爷赵安了。

接下来,无非就是些各家之间的攀谈一类。江陈氏早被拉着同世子妃见礼去了,江谐婉怯怯诺诺不敢出头,只是安安静静在位子上喝茶。

江熙打小习武,对于京中贵女们畅谈的胭脂水粉也不熟悉,何况她还不屑于去腆着脸主动插话,只好百无聊赖的也在位子上发呆,和同样没人理的江谐婉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

而对面的贺疏周围,也同样冷清得很。江熙不时的往他那里瞥一眼,原来只是嫌弃他不思进取,现下却有些同病相怜之感了。

正百无聊赖的乱想事时,方才还在赏花的贵女们突然都向江熙这边过来了。

江熙看了眼身侧的秋菊,便已明了。走在前头的是程歆,她着杏黄色的破裙,显得高挑纤长,娇艳贵气。

程歆在盛京贵女圈中大概是个领头的存在,她们瞧着似乎是来这边赏菊,却都三两成群在江熙周围坐下来,很有些来者不善的模样。

江谐婉大概也看出了什么,她素日里因为性子不合群,没少被这些姑娘们排挤,就有些胆怯的想往外坐,但又担心江熙一个人应付不来,左右为难的直皱眉头。

江熙察觉,拍拍她的手背,附耳说了句没事,便叫她去找江陈氏了。

江熙可是能砍下南陈人的头颅当球踢的人,怎么会把这些娇滴滴的闺阁女儿放在眼里。

果然,聊了几句咏菊诗后,程歆扭头对着江熙笑道:“秋菊真是每年都赏不腻,只是不知郡主远在溪州边境,能不能看得到此种风景?”

一旁打扮讲究雅致的少女语气不明的笑着接话:“程姐姐说笑呢,边境不比盛京的风土,菊花娇嫩,就该养在盛京。”

又有人道:“周妹妹是不是想说,名门闺秀就应待字阁中,”这人瞥了一眼江熙,把声音放轻了些,“可不能忘了本分,在男人堆里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这几乎是明着讽刺江熙不尊礼教,伤风败俗。

北齐不曾有过女子上阵杀敌的先例,所以江熙身为女子这般破例,说的好些是巾帼女将,但到底也会被诟病言行有失。

江熙有些好笑,不过也没闲到去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便不咸不淡的接了句:“人各有志罢了。”

众人神色各异的笑了笑,一时无人接话。

先挑起话头的程歆一直笑吟吟的旁观,这时候才又道:“郡主说的不错,人活一世,可不能被规矩束缚了手脚。”

这话奇怪,江熙都摸不清是帮解围还是暗讽,便索性闭口不答。

“这么说,那贺公子倒是活的很不错呢。”

众人又不约而同的嗤笑起来,但到底都是些未出阁的年轻小姐,不大在意男人们在意的身份,她们只晓得贺疏俊美风流招人喜欢,便有几个春心萌动的姑娘偷偷看向贺疏的位置。

江熙心里记挂着玉佩,也往对面看过去。

而望了一圈,才发现没了贺疏的影子,不知是几时走了的。

江熙因被这些贵女们说话岔开心思,也没注意到贺疏,此刻后悔不迭,生怕他揣着玉佩去干些下流勾当。

若哪天在花楼里一逛,就转手把玉佩送了人,岂不是还要辛苦找寻?

这忒不划算。江熙当即跳起来,同江谐婉交代了一声,悄悄退出了宴席。

留下一群不明所以的姑娘。

宴席摆在前院,想来六王府住人的院子也是不能随意进的,江熙便约摸着方向往后院走。

也不知他们两人是不是缘分好过了头,江熙左绕右拐的,险些被楼宇重重的府邸绕晕了头时,一转身,就好巧不巧的看见贺疏。

后院丈余高的围墙下,长藤萝蔓投下的暗绿阴影之内,长衫落落的贺疏几乎要被淹没其中,他微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如何,白皙修长的手里握着枚小木匣子,正要交给跟前的侍从。

眼下阳光正好,他却带了些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冷淡。

从这个角度看,就越发觉得此人身形与昨夜小贼一般无二。

江熙在一瞬间有些怔愣,她身处几丈开外的阳光之下,几乎有些看不清完全融入阴影内的墨绿身影。倒是对面的贺疏先察觉,反手将木匣塞进侍从怀里,把人推走了。

江熙这才反应过来,也不知是不是总想着的缘故,她几乎下意识的就觉得玉佩就在木匣子里。原来贺疏盗玉佩是要当个中间人,转手把玉佩给别人。

了不得,想法成真了!

但她冲动之余尚存一丝理智,说到底,贺疏就是凌宝阁的小贼只是江熙的直觉,虽说她眼下已经是十二万分的肯定,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是她开口试探道:“宴席已开,贺公子在此处做什么呢?”

直接去追是不行的,只能先记住那人离开方向,尽快确定了贺疏身份,再追不迟。

不过这话属实有些唐突,然而贺疏只是诧异的扬眉,面上却没有半分意外的感觉,只是微微歪头,看着江熙满面笑意。

不知是装傻还是故意,贺疏没有理会江熙话中的深意,十分直接的道:“送了枚玉佩给别人。”

江熙心里“咯噔”一声响,她这次的脑子意外的好用了一回。

天下女子习武者甚少,昨夜恰好能出现在宫里的更是屈指可数,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只她一人。

既然江熙能通过身形眉眼怀疑上贺疏,那么贺疏同样也能。

而贺疏似乎与余青霭交好,那么应该也知道昨夜离席者只有她,再对对时辰,对方恐怕早已知晓她就是窃玉佩的人了。

方才在青阳街上,江熙是因为手帕才注意到这二人。

假如拿走玉佩的真是贺疏,手帕就也是贺疏所丢,李彰又把手帕交给余青霭去查,没准余青霭就会包庇贺疏,玉佩失窃一事也会悬置。

而这般有恃无恐的承认,就是吃准江熙也是共犯,不能说出去。

看来她的直觉没错。

现下好了,两人都差不多算是坦诚身份,不必再装来装去了。

她再也顾不得之前要好声好气的交流的想法,玉佩都要没了,还是上手抢来的实在。

江熙立马朝着那侍从消失的方向奔去。

不过贺疏实在是碍眼得很,他大概是猜出了江熙的心思,直接上来劈手拦下了江熙的步子,江熙全副心思都在玉佩上,自然没心思和贺疏缠斗,转身就想绕开贺疏往外退。

奈何贺疏纠缠人的法子一流,两人几回合下来,他没显山没露水,没有使出一招一式,只是胡乱的一边躲避一边阻挡,还没少挨了几下子。

瞧着就跟没武功的人胡搅蛮缠一般。

江熙心中奇怪,昨夜凌宝阁内不是还身手好的很,虽然能看出有刻意的退让,但起码她的每招都能拦下,枉她还以为棋逢对手,以后能多切磋切磋呢。

只是这一分神的功夫,便被贺疏瞧准了机会。他伸手把江熙往身后一拽,再一转身就把江熙堵在墙角。

不过只是手臂抵着江熙的脖颈,让她不能动作,并没有多僭越。

“郡主在想什么呢,莫不是被在下勾了魂去?”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着江熙,那双眼眸若有若无的扫过江熙的面庞,目光中几分挑逗几分闲散,还有一丝极淡的锐利。

但那一点锐利消失的很快,快的像是江熙的错觉。贺疏缓缓勾唇一笑,又带出平日里混迹烟花地的潇洒,连带着眉眼都暧昧温柔的能滴出蜜来。

这厮忒讨厌!

江熙本是极骄傲要强的性子,很是见不得别人冒犯,对贺疏这样一退再退,已经让她很是不爽快,眼下贺疏这副风流公子的做派,像是成心逗着她玩儿一般,更是点着了江熙的火气。

因今日是花宴,江陈氏精心把她打扮了一番,衣饰有些繁琐,束缚了江熙的手脚,不太好动作。

她狠狠地一脚踢向贺疏小腿,后者侧身堪堪避过,江熙瞅准这空挡,连忙往外撤出几步,又担心贺疏继续纠缠过来,便翻身跃到围墙之上,居高临下看着贺疏。

“贺公子既然身为罪臣之子,也该有些自觉,不在府里静思己过,为双亲赎罪,成日里招摇过市,真是丢世族的脸。”

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嫌恶和不屑。

然而贺疏好像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贺疏仰头,阳光被江熙遮挡了些,她整个人都被包围在暖洋洋的光线里,绣着金色暗纹的山茶色裙衫几乎与光辉融为一体,衬得江熙如同一轮熠熠生辉的明日,刺的贺疏有些睁不开眼。

他微微恍惚了片刻,才半是玩笑半是调戏的道:“在下的确无甚出息,自知辱没了贺家门楣,也无颜面对祖宗牌位,既然无处可去,就只好日日流连温柔乡里。”

他又抬头看了眼江熙,脸上的笑愈发恶劣了些,“何况,遇到了郡主这般妙女子,在下更是不愿归家。”

好一番堂而皇之的无耻之言,江熙都快要被气笑了,这种登徒子真不知是如何有幸,能成为名冠盛京的贵公子,还收揽了那么多芳心。

她深深吸了口气,眼下再追玉佩已经来不及,看贺疏那样子,大概也问不出什么。

总之是下落不明了。

算了算了,玉佩什么的不要也罢,反正江熙也不信能有得之定天下的绝妙兵法,她本来就只是想看看真假,长长见识而已。

还是先把眼下的花宴应付过去才是。

想开后,江熙便心安了许多,不再搭理贺疏,自顾自的跳下墙头,头也不回的向前院去了。

她走得急,却没有看见,身后的贺疏并没有跟来前院,反而站在原地未动。

他眼瞧着不远处,修缮精致的,隐匿在一片竹林之后的小楼,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小楼上只有一扇窗被推开,只是隔着重重竹叶,光线微弱,连窗内有什么都看不清。

贺疏只向那边望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理好衣饰褶皱,也转身寻路往前院去了。

只是这二人都未曾发现,另一边的院墙后,一抹杏黄色的衣角也匆匆隐去。


秦风被关押在后院最西边的一间厢房。

这间屋子没有窗,只有朝东的一扇木门,上面挂着一枚铁锁。

婢子们搀扶着江熙过来,刘呈之开了锁。

后面跟来的几个小厮忙不迭的进去点灯,又搬进去一张藤椅,铺好软实的垫子,以防江熙磕碰到伤口。

他们的动作挺利索,待把江熙安置好,便又鱼贯而出。

这里已经许久未通风,一股霉味熏得人恶心,角落里,一身狼狈的秦风正靠着墙,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江熙看。

这府里有太多眼线,为避免某些话泄露出去,江熙便让刘呈之出屋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屋里只剩她和秦风。

算来,他们二人已经四个多月不曾见过了。

倒是一样的一身伤。

秦风自那日政事堂作人证后便下落不明,满城守卫追捕了许久,后来又被扔进刑部受审,想必这几个月来也不好过。

江熙端端正正的坐在藤椅上,手里攥着钥匙摩挲,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他。

思量了许久对秦风的处置,如今乍一见,却不知出口的第一句话该是什么。

倒是秦风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沙哑,带着几分疲惫,“将军的身子还好吗?”

木桌上的烛台不知是从库房的哪个角落翻出来的,粗劣的雕刻被磕碰的全是黑痕,而小厮才摆上的蜡烛却是从前厅拿来的,烛身粘着金箔,被刻成了花枝鹊的精细模样。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摆放在一处,显得极不协调。

烛光并没有大幅度的晃动,昏黄色的光亮照亮了江熙的半张脸,另半张则融化在黑暗里,衬出几分淡漠倨傲。

她没有作答。

秦风顿了片刻,自嘲的笑了一声,“是卑职害得将军如此,卑职也不配问了。”

又是令人心凉的长久沉默。

“秦风,你还记得前年在军中时,那个偷溜出营密会南陈人的小兵吗?”

秦风苦笑道:“记得。”

江熙的声音无波无澜,平静的听不出半丝别的情绪,“那是我处置的第一个叛徒。”

那年的江熙才十四岁,但行事作风已经很有她祖父的遗风。

作为江氏独苗,江熙一直都颇有傲气,又因为自小就是从尸骸战火中走过来的,所以最痛恨背叛。

那个叛徒被发现的时候,正是师父刘绝病重,军中事宜全部交给江熙处理时。

江家军既敬重她是先将军遗女,又质疑她是否有执掌将印的能力。

为了立威,也为了平愤,她亲自执刑,斩叛徒首级于军旗下,又将头颅焚化于死去将士们的坟冢前,以慰英灵。

“如今,你是第二个。”江熙终于抬眼看他。

“当初随我入京者,是及锋营三十精锐,现在只有两人活了下来。”

江熙手里紧紧握着那枚钥匙,不过两息间,金属制的钥匙就猛的折成两段。

“你是我钦点的及锋营统领,可你却让手下的将士们死于你的背叛,死于一场阴谋。”

对面的秦风垂下了头。

江熙深吸一口气,眼里泛起了一丝泪光。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扬起头憋回了眼泪。

“你我的情分早已尽,留你至今的原因,你应当清楚。”

蜡烛已经燃烧近半,蜡泪堆积在底部,凝固成块,烛身已看不出完整的模样,只依稀辨认得出花枝,远远看去,就像是那只面目全非的鹊鸟被吞没在火海中,高昂着头,发出绝望的嘶吼。

秦风动了动久坐麻木的双腿,缓缓开了口。

“刚回京时,庆功宴当晚,您在正殿席上,而我们几个则和些小吏在偏殿喝酒。”

他仰头望着空中虚无的一点,陷入回忆。

“那酒性极烈,几杯下肚,我就有些醉了,再醒来时,就已经是在回府的马车上了。”

江熙随着他的话,也想起那夜的情景来。她捉了一个小毛贼,叫秦风处理时,他却反应很慢,似乎脑子还不太清醒,她当时还好一番取笑他酒量浅。

“自那以后,我总觉不安,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我,可又找不到他们踪迹,似乎只是我的错觉一般。”

“后来明玉阁的柳掌柜给您来信,说了您托她查的事情。”

“其实,送来的不止有给您的信,还有给我的。”

江熙心中了然,难怪那阵子秦风总是魂不守舍的,原来幕后人早就盯上了他。

“信中说,有人亲眼目睹宫中失窃的玉佩落入您手,欲在第二日前往御史台向上告发,若我不信,大可自行查探。”

“所以当日下午您去兵部前,我才会出现在您屋外。”

“您那时一直忙着诏书的事,信中事宜不知真假,我便擅自做主,偷偷出府想去拦下那人。”

“结果并没有出现告发人,我还被打晕带到了一处陌生地方,那里的蒙面人拿出一封信给我,说那是我亲手所写。”

“字迹私章一一对应,我正惶然不知该如何时,那个本该留在溪州的帐兵忽然进来了,他的神情很奇怪,说我必须与他一起做成这件事。”

“那时我才知,他这么久以来,一直都藏在盛京中,暗暗观察着我们一干人。那封我手书的信,是庆功宴当夜醉酒后,被诓骗着写下。”

“他们以此来威胁我,而我回府后,您又一直与二房人谈话,我心中纠结直至翌日,即事发当天。”

“上午落了雪,您与二姑娘一直待在一处,下午又径直出了府。我偷偷跟在后面,不料再次被抓至别处。”

“又是那些蒙面人,他们以将军您的安危为筹码,诱导我画下兵防图。我暗下决心要找准机会逃走并告知您,但他们实在看的紧,我被直接带进宫去,再然后,便是政事堂上了。”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声音逐渐低下去。

江熙始终抿唇不语,眼里只有愈燃愈暗的火烛,似乎满室只有它能令人注目。

其实是不知该以何种复杂眼光去看蜷缩在角落里的那个人罢了。

只能说,他们所有人都是幕后人的棋子,秦风无辜,也不无辜。

可即便是清楚了真相又能如何?及锋营二十八名将士到底是不在了,秦风无辜,他们和他们的亲人又何尝不无辜?

最后一点烛光也熄灭了。

江熙扶着木桌缓缓站起身。

天大概已经彻底黑了,满室阴暗,只有从老旧门缝里透进来的一束光,好巧不巧的落在江熙身上。

秦风看见她,追随了十几年的她,一起嬉闹一起练武,一起跌跌撞撞成长起来的她,自腰间抽出一把短刀。

他怕眼泪掉出来,只好紧紧的闭上眼,可声音却带上了一点笑,一点解脱,“谢将军。”

沉重的一声“哐当”,是金属砸落在地的声音。

他听到远离的脚步声,门开门合,满室寂静。

睁眼,那柄短刀就躺在几步远外的冰凉地板上。

……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

厢房周围看不见别的人,便寂静得很。

江熙踉跄着走出来,不知是因为腿脚不利索,还是因为心神不宁静,只迈出两步,就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刘呈之本坐在院子中间的水井边,见她出来,连忙跑过去扶她。

但江熙却拂开他的手,没有起身,反而挪动身体正朝着南方跪下。

刘呈之向紧闭的房门内望了一眼,“你这是做什么?”

她的面色很寡淡,虽没有悲戚,但到底是不如以往活泼。

江熙端端正正的跪好,又一丝不苟的行了三个叩拜大礼。

刘呈之瞧着她的模样,逐渐皱起眉头,“你在拜谁?先将军,还是我父亲?”

她的额头紧贴着手背,手心放在冰凉的地板上。

“义兄在场为证:江熙有负祖父与父亲重托,有负恩师教诲,骄狂自大,鲁莽冒失,以致二十九位兄弟丧命。朋党一案,我亦有责,待痊愈后,自会遵从军令,请罚仗刑。”

若不是她在打了一场胜仗后就骄傲到忘乎所以,也不会险些丢掉几代先祖拼尽一生换来的江氏荣光。

若不是她轻信于人愚蠢不自知,也不会让本该在沙场挣得一身功勋的将士们白白折在盛京。

秦风有错不假,但她的错更大。

江熙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慢慢直起身,借着刘呈之的手站起来。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江熙房门前才站住脚。

府里的仆从都已经歇下,偌大的宅院只有树木花草摇曳着,静静沐浴皎洁月色。

江熙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突然开口。

“义兄下午不是问我,对于朋党案,有什么想法吗?”

刘呈之便道:“你现在要回答吗?”

江熙神色肃然,眼里是不同于方才的坚定,似乎经过秦风一事,心里突然清明。

她沉声道:“江氏儿女,忠君爱国。陛下仁德,才会被奸贼蒙蔽。身为人臣,我自当尽己所能,清君侧,担君忧。”

幕后人手眼通天,欺瞒君上,就算她如今人微势弱,但总有一天,她会揪出他,为北齐除去这一毒瘤!

……

夏日的夜越来越短,往往只有四个多时辰了。

自酉时宵禁开始,郡主府里便都陆陆续续的收拾东西准备回屋睡觉。

因着江熙在养伤,通常睡得早,除了她寝屋周围有些上夜的婆子,以及外院偶有巡夜的小厮,阖府上下,都是黑漆漆静悄悄。

此刻月至中天,正是深眠时。

西南角门上,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轻微脚步声。

郡主府的仆从各有各的小团体,虽然被刘呈之当着全府人的面削了管家的头发以作威吓,但后来也都只是表面上和和气气,私下里的摩擦还是只多不少。

就比如今早,主屋里的婢子叫厨房做些炙羊肉来,恰好当值的是管家儿子,名叫小岭。

管家仗着年纪大,早就对主屋里自恃是跟着江熙近身伺候就颐指气使的婢子看不顺眼,他儿子有样学样,当即阴阳怪气的回了句“生活好生滋润”,结果两边人就这么掐起架来。

亏得是江熙房中差人来煎药,这才熄了火没闹大。

小岭虽然是个身强力壮的伙计,但也没少挨揍,脸上好几道血口子,身上也青的青紫的紫。

按理说,挂了彩应当是龇牙咧嘴的躺在自己房里休息的,可他此刻却出现在了西南角门。

府里本有详细的巡夜轮值安排,无奈众人谁也不服谁,所以遵循规矩的人也没几个,本就偏僻的西南角门更是人迹罕至。

小岭趿拉着屐鞋,外面罩着件起夜的灰褂子,捂着脸上的伤抽气,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顺着回廊往门边走。

角门上了锁,小岭摸遍身上,才发现出来的匆忙忘了带钥匙,不由得唾了一声,扶着腰在门边坐下来。

旁边草丛里不时有虫子的叫声,还有稀碎的蚊蝇翁嗡声绕着耳朵响,小岭正不耐烦的拍蚊子时,忽然听见门外似乎有一丝声响。

他赶忙站起身,把耳朵凑近门边。

“咚咚咚”三声,是轻轻叩击门环的声音。

小岭脸上立马挂起了谄媚的笑,他拿眼往门缝里看,但天实在黑,看不清有什么,只好低声道:“是贵人吗?”

门外传来轻轻的一声“嗯”。

他的笑容更加大,眯着眼边搓手边道:

“我爹今夜里有些不舒服,贵人您也知道,他当管家忙得很。所以就派小的来了。”

门外人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过贵人往日都是传信,今夜怎么突然要碰面了?”

门外静了静,声音有些刻意压低,“传信不便,主子有令,这东西极其重要,必须亲手转交。”

话落,就见门缝里塞进来个小纸包。

小岭接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他顿了顿,突然有些手抖,结结巴巴的道:“不会是毒药吧?小的、小的惜命,万万不敢给郡主下毒啊。”

“放心,”门外人安抚道:“只是麻药,顶多让她昏睡几天而已。”

小岭这才放下心,把纸包塞进怀里,又缩着头往静悄悄的四周望了一眼,靠在门缝边道:“郡主这几天没什么异常,就是在昨天夜里去见了那个姓秦的人,听我爹说,那小子拿刀自尽了,场面骇人的很,血直溅了有好几丈远……”

他啰嗦了半天,把府里近几日的大事小事都汇报了一遍,门外人却很耐心的一声不吭。

眼见月亮西沉,小岭打了个哈欠,见门外人一直不说话,既着急回去睡觉,又怕惹恼对方,只好犹豫着问道:“贵人,还有什么指示吗?”

门外一声轻轻的笑。

不知为什么,小岭突然心里发毛,有些紧张。

门外人叫他把耳朵贴近门板,然后没再压着嗓子说话,转而冷冷的道了句,“愚蠢。”

小岭愣了愣,正觉得这声音有些许耳熟时,周围突然窜出来两个蒙面的人,一下子就扑上来按倒了他。

寂静的夜猛的被火光照亮,本来暗沉沉的院子瞬间亮如白昼,那些本该做着香甜美梦的人,突然就从四面八方举着火把站出来。

当头立着的,正是刘呈之。

小岭被按倒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他脑子都有些混乱。

刘呈之衣着整齐,他身后几乎是府里全部的仆役。

蒙面人拿绳子结结实实的把他捆了几大圈,又从他怀里摸走了那个小纸包,恭恭敬敬的奉给刘呈之。

刘呈之打开瞧了瞧,见是一包白色粉末,便吩咐近旁的人去请常住府里的太医来。

这时候,管家才跌跌撞撞的边穿衣服边匆匆忙忙的小跑过来,先惶惑的看了眼这浩大的阵仗,紧接着又透过重重人影瞄见角门边被捆成粽子的儿子,面色瞬间白了个透彻。

他强自镇定,拨开人群凑到刘呈之身边,堆起笑脸问道:“刘副尉,这是做什么呢?”

刘呈之连余光都吝啬给他,只是盯着地上哆哆嗦嗦的小岭问话,“说吧,你在做什么?”


秦风要见她?

是要解释为何背叛,祈求原谅,还是要忏悔过错,恳请一死?

说实话,江熙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他。

按理,应该遵循军法,处以斩首,以儆效尤,毕竟背叛卖主,是军之大忌。

但江熙还在犹豫。

秦风与她自小一同长大,感情甚笃,他一直都是一个大大咧咧老老实实的傻大个。

若不是证据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江熙实在不愿相信秦风会做出此种事。

如果秦风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就像江熙被诱导着去窃玉佩一样,秦风也是被诱导着干下了蠢事,才酿成现在这个后果,就可以从宽处理。

毕竟这天下没有主将犯了错不罚,而属下犯了一样的错就被罚的道理。

但这样做,难以服众。若是以后军营中人人都以一时被迷惑为借口,躲过了责罚,但凡有个南陈人给点甜头,人人就都想着去背叛。

这样一来,军心散乱,溪州岂不是会乱了套。

于公,当斩以振军威,于私,她又怕寒了众将士的心,说江熙是个冷情冷心的人。

江熙长长叹了口气,反正她眼下也起不来,正好趁此机会,好好权衡权衡。

……

余青霭已经住进六王府半个多月了。

当初六王摆着那么大的阵仗,浩浩荡荡来了余府行拜师礼,全盛京都传遍了,人人都在夸赞余青霭有才华有福气,六王有礼节有度量。

余家人都以为这是无上的荣光,能给余家光宗耀祖,简直比之前余青霭科考及第都高兴。

于是余青霭便来了,然后谨守着为人师表的道理,每日教赵安写写字,背背书。

这孩子还太小,复杂的他也不喜欢学,找些简单易懂的诗文启启蒙就够了。

毕竟他来只是个交易中的一环,没必要管的赵安太严,最后没得惹了六王不悦,哪头都不讨好。

眼下六王和贺疏刚搭上线,他此刻更需谨言慎行。

天已转暖,满园的玉兰花开的正盛,白花满树,香气芬芳。

赵安正在屋内窗下,摇头晃脑昏昏欲睡,有一字没一句的朗诵千字文。

余青霭一身青蓝的长袖衣袍,坐在檐下看书。

小赵安年纪虽小,却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一向喜欢折腾捣乱,坐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就想着去玩。

他把手里的书本展开铺好,然后偷偷摸摸的掏口袋,想找块糖吃。

不过口袋已经空了。

他瘪瘪嘴,干脆滑下凳子,脆生生的冲着余青霭道:“师父,小安想去如厕。”

见余青霭点头准允,就一溜烟儿的跑进了园子里,蹦跳着去摘树枝上的玉兰花。

可惜花树实在高大,他又不会爬树,只好捡起几朵地上的落花,兜在怀里,小跑着溜回了后院寝屋。

他跟着沈晴起居,方便沈晴能照顾他。

此时,沈晴正在屋里窗下坐着,面前摆放着些盆盆罐罐,不知在做什么。

赵安小心的捧着玉兰花,一路从外面跑进来,站在窗外,对沈晴道:“姨母,小安的玉兰花糖块吃完了,就摘了些花来,姨母再给小安做好不好?”

沈晴瞧了一眼赵安手里,已经发黄残缺的花瓣,笑着探出手,摸摸赵安扎着两个小揪揪的脑袋,道:“小安的花是从地上捡的吧。”

赵安笑嘻嘻的点头。

沈晴把他手里的花瓣接过,摆在桌案上,道:“玉兰洁白,落在地上沾了泥,就不再新鲜,反而污秽了,不能再做糖块,小安想吃,得再摘树上的。”

赵安皱起眉头,瘪嘴委屈道:“小安够不着,姨母能不能帮我摘啊。”

沈晴温温柔柔的笑道:“可是小安这时候不应该在上课吗?”

赵安有些赧然,但圆圆的眼睛一转,就找了个借口道:“是师父说,今日的课程已经完了,师父还说,他也想尝尝玉兰糖块的味道。”

沈晴佯嗔道:“时辰还早,怎么会提前下课,别哄我。”

见谎话被拆穿的这么快,赵安当即拉下脸,拽住沈晴的衣袖就往脸上捂,假装哭泣道:“我就想吃糖块,姨母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所以才不给我做。”

沈晴被他逗笑,拿开袖子,给了他一个弹指,道:“好好好,小安想吃,姨母就做,只是小安要先回去上课。”

赵安当即喜笑颜开,转身就要往回走。

沈晴瞧了一眼桌上的盆盆罐罐,忽然又叫住赵安道:“等等,若叫你自己回去,恐怕又要半路跑到别处玩耍,正好我要拿玉兰花腌制,做些香膏,便一同带着你过去吧。”

两人便一同往余青霭的屋子去了。

余青霭的屋子在府里东南角,整座府里,也只有那里有一大片玉兰花树。

他们过去时,余青霭仍旧在檐下看书。

沈晴松开拉着赵安的手,推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快去吧。”

赵安便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冲着余青霭躬身道:“师父安好,徒儿回来了。”

余青霭抬眸看他一眼,点点头,然后又看向花树丛中,正踮脚抬手,去探花枝的浅葱色身影。

赵安已经进屋坐下了,只是眼睛没在书本上,反而是盯着远处的沈晴看。

沈晴提着竹编篮子,已经采下了几朵低处的花朵。

可惜更大更饱满的高处,沈晴也够不着。

罢了罢了,总不好再大张旗鼓的叫来人去摘花。

沈晴颇为遗憾的收手,想再看看其他树上的花,不料她才往另一边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轻轻一声响,花枝抖了抖,纷纷扬扬落下一片洁白的花瓣。

她回头,就见是余青霭手里正拿着花,躬身行礼,道:“世子妃。”

沈晴笑着递过篮子,“多谢。”

余青霭恭恭敬敬的把手里的花放进篮子里,问道:“世子妃采花,是要入药吗?”

沈晴收回篮子道:“我生性愚笨,不通药理。只是读书时,见有古籍云,玉兰花含芳香油,可提取配制香精,或制香膏,左右我也闲着无事,就想试一试。”

她又向屋子的方向望了一眼,见赵安正规规矩矩的捧着书念,笑容中带上些温柔包容,又接着道:“而且小安喜欢吃糖,正好用玉兰花给他做。”

余青霭本身就极为喜欢高雅的东西,恰好沈晴与他志趣相投,顿时有种志同道合的感觉,便笑道:“世子妃好雅兴,在下昨日也依古法,用新鲜的玉兰花炮制了些茶饼,稍稍煮沸便芳香四溢,没有茶的涩口,反而润滑无比,等会可叫小安带些回去。”

沈晴一直都很仰慕余青霭的才华,前几日已经借走了好几幅他的墨宝,眼下见又能有余青霭做的茶饼,便笑盈盈的道了声谢。

她转身又去摘别处的花,够不着高枝上的,就只摘低些的。

余青霭往四下里看看,见并无任何仆从,疑惑道:“世子妃既然来摘花,怎么不多带些婢子帮忙?”

沈晴一面把篮子里的花一一摆放整齐,免得互相压住,一面答道:“这些事情还是亲力亲为的好,假手于人,反倒失了乐趣。”

她抬眼看看余青霭的屋子,又笑道:“况且,我见公子的住处并无多少仆从随侍,想来,是不喜人声喧闹。有小安在已经是很热闹了,我只是来采几朵花便走,不好打搅了您的清净。”

虽然沈晴贵为世子妃,但却没有一点架子,十分温婉随和,处处为他人考量,实在是很难得了。

两人短短聊了两句,等沈晴采完花离开,余青霭便也踏着落花回来。

赵安早就把书本撇到另一边去了,此刻正杵着脑袋,瞧着远处的两人说话,各自离开。

余青霭摸摸他的头,温声道:“怎么不读了?”

赵安眨巴着眼睛,把余青霭全身上下都扫了一遍,才笑嘻嘻的道:“师父,您长的好看,和我姨母也很像呢。”

余青霭复又在檐下坐好,捡起滑落在地上的书册,翻了几页,随口应道:“哪里像?”

赵安眼巴巴的瞧着余青霭,道:“姨母和您都喜欢摸我的头,还都喜欢写字读书,焚香煮茶。”

“最重要的是,”赵安神秘兮兮的睁大眼,压低声道,“每次我闯了祸,姨母和师父都只是口头训斥。”

他说到此处,又委屈巴巴的嘟起嘴,脑袋也耷拉下来,“可是外祖若知道了,就非要打手板,还要我去祠堂面壁。”

余青霭看了眼可可怜怜的赵安,故意板起脸道:“还是殿下做得对,你这般调皮,都是为师对你太过纵容,还不快读书。”

赵安被唬住了,乖乖捡起书来,继续摇头晃脑的念。

余青霭想了想,又叮嘱道:“往后你若出门,切不可对旁人提起刚才那些话。”

赵安也不知记没记住,只是胡乱点头。

余青霭是个重礼节礼法,十分爱惜声誉的人。

他自己平日里会注意这些事情,就自然而然的也会帮别人注意注意。

若叫有心之人听见赵安的话,盛京又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编排他和沈晴的关系。

虽然他和沈晴清清白白,因为赵安的原因才多了些交集,顶多算个诗友一类。

但毕竟世道严苛,女子不易,譬如那边的江熙,不就被以为身为女子软弱可欺,才受了那么多磨难非议吗。

……

时间飞快,余青霭嘴里饱受磨难非议的江熙已经能勉强坐起来了。

江熙打小就因为习武频频受伤,总是今日被长剑划破一道口子,明日就又被鞭子抽开一条血痕。

一来二去的,江熙都习惯了身上总有伤,她的身体底子已经练出来了,只要丢不了小命,成不了残废,对于江熙来说就不算什么,每天照样操练。

所幸她的身体也十分争气,十几年下来,没给江熙拖过后腿,大伤小伤都好的很快,留的疤也不深,只有浅浅的印子。

而在大理狱里受的十一刑,因为狱卒怕伤及性命,所以大部分都是皮外伤,再加上太医舍得用药,各种珍贵的药粉,跟不要钱似的往江熙身上涂抹,有时候江熙自己看着都心疼。

每次她想说不必这么奢侈时,太医都会义正言辞的说,是李彰特意拨给江熙用的,叮嘱过好几次,郡主的身体重要,不可吝啬。

问了几回都是这个回答,江熙也就没再多说,只是心里又默默给李彰添了几笔好感。

外伤在慢慢好转,太医们就又开始琢磨她的内伤。

她虽然身体底子好,外伤好的快,但她的内伤也极重,这个可不是一味用好药材就能治好的,必须极其小心的挑选药草,研究药性,慢慢调理。

而且江熙去年年初退南陈的时候,就已经留下了许多没调养好的暗伤。

这次内脏受损极重,又把以前的暗伤给引了出来,几位太医焦头烂额的商量了好几日,才商量出个药方子来,拿给婢子去煎熬了。

太医们因为江熙的伤势,愁的每天团团转,江熙自己却没太在意。

她每日里和刘呈之密谈一会儿,再问问厢房里秦风的状况,时不时叫进几个府里的仆役问话,很有几分日理万机的模样。

眼下入了四月,天已经完全没有了冬日的气息,盛京转入了暖洋洋的春日。

这日晨起,江熙吃了半碗枣粥,把枕头垫在床沿上,半倚着坐起来,十分惬意的挑了卷《太白阴经》翻阅着。

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门被敲了三下。

“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正是刘呈之。

他端着药碗走进内室,用脚勾过条凳子坐下,然后把手里的药碗递给江熙。

江熙瞥了眼黑漆漆的药汁,下意识的皱皱眉,但还是放下书卷,伸手接过碗来,豪气万丈的一饮而尽。

“女儿家都怕苦,你怎么倒像喝酒一般痛快?”

江熙把碗搁在床榻边的小桌上,眯着眼看向刘呈之,笑眯眯道:“义兄糊涂了,我在军营里,那可是众将士的老大,活脱脱的个英俊少年郎,哪里像女孩子。”

刘呈之没搭理她的玩笑话,依旧是肃着脸,只是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他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奇,我是如何这么快入的京吗?”

江熙的眼睛亮了亮,“你终于舍得告诉我了?”

“之前是怕你劳神,不利于养伤,如今看你重新活泼起来,告诉你也无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扁扁的木盒子,递给江熙。

盒子上画有一个血色的圆圈,只是这血迹应当是很久之前的了,颜色已经发黑。

“特密加急的?”江熙问道。

这个圆圈是江家军里的规矩,凡是有极重要的事情,就以血画圈,送到主将营帐里时,也会是最先被看的一份。

江熙拉开盒子,拿出里面皱巴巴的信纸。

她不知怎么了,突然有些手抖起来,吞下一口唾沫,慢慢展开信。

入目的是那熟悉的字迹。

“刘副尉谨启:自随将军入京,事故频起,阴谋不断。我等不察,竟致将军平白受诬入狱,情况不明。及锋营诸人皆已身死,只留二三尚存。万望副尉即刻入京,帮衬将军,早日翻案。秦风再拜。”

这字迹潦草不堪,可见当时情况很是危急。

江熙沉默着读完了信,然后又顺着原来的折痕叠好,放回盒子里。

刘呈之见她垂着眼,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好先自己道:“自你带着及锋营的几十个人离营入京后,有先将军留下的几位老将军在,将士们都照常操练,并未有什么不妥,边境也没什么事端。”

“当初敕旨到溪州的时候,只说回去受完封赏就能回来,而溪州到盛京,正常来说,是三个月的路程。”

“我们几个算着日子,估摸着你大概年关就能回来,到时候一起开几坛陈年佳酿,当做将士们给你的庆功酒。”

“结果等到年关都过了,还没有你的消息,我们同老将军们商议了一回,怕你独自在京中出事,就由我带上所有剩余的及锋营的人,一同入京。”

江熙听到此处,疑惑道:“可是戍边的武将无诏不得回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守卫军再次围上来,推搡着江熙,沉重的铁链碰撞声与殿外呼啸的风声相比,似乎微不足道。

江熙被押着跪在高台下,先前就已经跪着的人旁边。

江熙侧头看他,那人也恰好向她看来。

不是别人,正是庆功宴结识的起居郎梅益!

梅益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温和从容,头发散下来一大半,鼻青脸肿,衣裳也脏乱不堪。

他看了一眼江熙,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眼神颓然绝望,还有一点歉意,但他随即又收回目光垂下头去。

江熙心中莫名,怎么她的事还会牵扯到梅益?两人自庆功宴之后再未见过面,根本不熟悉。

她还在细想,突然兜头扔下来的纸片砸在她脸上,划破了额角。

皇帝苍老的声音随之响起:“好一个平南将军,看看你做了什么混账事!”

有血慢慢流下来,迷住了江熙的眼。她闭目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瞅了眼地上的纸,是方才握在李彰手中的信件。

这信纸瞧着就是市面上普通的纸,并无特别。

还没等江熙拖着手镣拿起来,那些散落的信件就被另一旁的人捡走。

“想来郡主此时也无心细看,还是由下官念给郡主听吧。”一个混杂着得意和畅快的男声响起,江熙觉出些耳熟。

这个颇有些聒噪的声音开始念。

“中熹四十一年初,刘绝病故,南陈突袭溪州军营,由江应之女江熙领兵,击退南陈。”

江熙皱眉,这段话她已经十分耳熟了。当初她的恩师病故,军营里没了统领,南陈就趁机进犯。

她那时才刚及笄,于一片慌乱之中挺身而出,用了四个月,凭着北齐三位名将对她的从小教导,击退了南陈两万兵马。

这是江熙的成名之战,自此战后,江家少年女将军的名字传遍北齐。那段话,都不知在酒楼茶肆里被传唱了多少次。

戏文里都说她威风凛凛神采飞扬,一挥长枪便平定一方。

但事实哪有那么传奇,江熙既是坐镇的统领,又是率兵的先锋。将士们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就算她是先将军之女,又怎肯轻易服从一个少女的指挥。

她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她每次开始一场战事时,在营帐里地图上画下的标识,和结束一场战事时,满身的鲜血和伤口。

那是江熙的功勋和荣耀,也是她慢慢降服众将士的资本。

那场战,是江熙实打实赢得的,她问心无愧。

江熙甚至不屑且懒得去回头看读信件的人是谁。然而那个声音还在继续。

“此战虽胜,但战功不实!”这句话就像惊雷般,在政事堂里炸开。

“江熙为博战功,私通敌首,暗中议和,假造功名,蒙蔽圣听,此为江熙罪名其一。”

私通敌首?蒙蔽圣听?江熙有些怔愣,她何曾有过这种行径?这是诬陷!可没等她开口争辩,就听见那人又念。

“其罪二,江熙身为驻关武将,与内臣暗中联络,互通书信,并逼问陛下起居记录及用药剂量,其心不正,暗怀反意!”

那人读完了信件,还笑着同江熙道:“郡主,此言属实否?”

江熙终于僵硬的扭头看向他,是御史台的吴文。

北齐有律,内外之臣不得互通,更不得询问宫廷内事。如若有之,视同谋反。而信中还说,江熙私通敌首,犯下欺君之罪。

都是子虚乌有!

江熙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顿时乒乒乓乓一阵铁链的碰撞声。

她看着吴文,像是在看跳梁小丑一般,即便是跪着,脸上仍旧是平日里的高傲神情,下巴也依然微微扬着,她缓缓的扬起抹笑,冷冷的盯着吴文,用寒的能结成冰的声音问道:“是吗?吴大人可有证据?”

吴文被惊的后退一步,又马上回神,笑盈盈的把他读完的信件拿给江熙看,“郡主看这字迹,熟悉吗?”

怎么会不熟悉,江熙看这种歪歪扭扭的字看了十几年,怎么会不熟悉?

吴文满意的看着江熙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和不可置信,笑道:“这可是您身边的秦风亲手所书,上呈给御史台的。瞧,还有私章印呢。”

江熙的心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她缓缓吞下一口唾沫,自吴文手中拿过信件。

没错,这的确是秦风的字迹,也的确是秦风的私章印。

江熙幼年刚开始习字时,颇为不耐烦,整日里想着往武场跑,总是写不了几张,就寻思着如何躲开父亲的亲信,翻窗偷溜。

那时候秦风也不过五六岁,是小江熙的跟班,每天陪着江熙习武。不过他最常干的,是帮闯了祸的江熙擦屁股善后。

起初江熙成功溜走了几次,监督她习字的人都被秦风帮着糊弄了过去,直到有一次江应亲自来了,才逮住偷溜的江熙。

可怜的秦风也被江熙牵连,江应罚他们二人抄写五遍黄石公的《三略》,天亮前写不完就没有饭吃。

江熙还好,毕竟已经学过些字了,只是秦风未曾学过,只能可怜巴巴的,把毛笔当汤匙握,仿照着书上的字形往出写,字也不是少了胳膊就是缺了腿。

两人最终还是没能吃上饭。自那次以后,秦风一看见笔墨纸砚就浑身难受,再也不肯特意去练字,他的字也一直丑到了现在。

江熙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起来,这字的确假不了。

只是,怎么可能?

跟了她十几年的亲信心腹,怎么可能背叛她?

有人拍拍手,门外的守卫军便拖着两个人进来。一个是秦风,一个是此刻明明该留在溪州的帐兵。

吴文道:“秦风提供了此信,这帐兵则上呈了江熙和内臣梅益私下往来的七封书信。”

“这七封信里,有江熙提供的溪州兵防图,还有梅益提供的圣上起居录,和太医院丢失的用药方子。”

江熙全然没有听进去,她只是直直的盯着秦风,她想起了前几日秦风欲言又止的古怪神情,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然而后者却一直低垂着头,不敢和她对视。

她已经试探过秦风一次了,无论是公文,书信,还是玉佩,私物,明明并没有任何异常的。

一旁跪着的梅益本是低垂着头不说话,时不时地偷偷看一眼江熙的神情。

他此刻却突然抬起头大声呼喊道:“陛下明鉴!臣冤枉啊!这七封书信,全部是臣所写,并未送到郡主手里,回信也皆是伪造,此事与郡主无关,请陛下查明!”

“药方子和起居录是臣所盗,兵防图是臣逼迫秦风窃取,目的是胁迫郡主跟我起兵造反。”

他说完扭头看了一眼,却不知看的是江熙,还是江熙身后的吴文。

江熙被他的声音惊回神,转头看他,却正好看见梅益脸上悲凉苦涩的笑容,他眼眶含泪,神情决然,缓缓对江熙比了个口型。

“臣尽力了。”

梅益猛然起身,摆脱了守卫军的压制,直直的奔向一旁金龙盘绕的圆柱,一头撞了上去。

梅益竟以头触柱,以死明鉴!

殿内顿时乱了起来,皇帝被吓得头风发作,急急的由宦官护送着往后殿去了。

大臣们有晕血的当时就倒在了地上,有胆子小没见过死人的吓得直往门口跑,守卫军们则忙着去抬已经没了呼吸的梅益。

江熙透过重重人群,正好能看见倒地的梅益。

他眼睛圆睁,死死盯着穹顶,目光空洞。

江熙笔直的跪在原地没有动弹。身旁人来人往,脚步匆匆,却全部失去了声音。江熙眼里只留下了梅益的脸。

他最后说,臣尽力了。

尽力为江熙开脱了,他把所有罪证都一股脑揽在了自己身上,让所有人死无对证。

他和江熙一样是这次大网中的小鱼,而且他应该也是知道点什么的,但自知难逃一死,只好尽最后一点绵薄之力,帮了江熙。

可两人只有一面之缘。

到底是何种庞大的力量,能让梅益绝望至此?

尸体已经被抬了下去,殿内渐渐恢复了平静。

陛下临走前,吩咐了让李彰处理此事。

被梅益吓得躲在人群后的吴文此时慢吞吞的又站回来,结巴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梅益疯魔,畏罪自戕,他的话不可信。江熙,你还有别的话吗?”

江熙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梅益不能白白死了,她若不能正名,梅益在九泉之下也难心安。

她不再看秦风,转而对着高台之上的李彰道:“国丈大人,臣能否看看那七封书信?”

李彰点头应允,吴文心不甘情不愿的把一叠信递给江熙。

江熙挨住细细看了每封信,有四封的落款是梅益,其余三封是江熙的落款。

梅益的信上满满的字,细细写出了皇宫大内的情况,以及每日太医院的用药记录,连同皇帝身边的宦官轮值都写的一清二楚。

梅益是起居郎,知道这些不足为奇。

而江熙的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其他则是临时绘制的溪州边境兵防图。

一旁的吴文眯着眼盯了江熙半天,突然伸手抢走了信件,冷笑道:“郡主别妄想翻身了,证据确凿,难道看你自己写的东西,还能找出漏洞来?”

江熙任由他拿走,听他说了一通废话,漠然开口道:“吴大人慌什么,难道是心虚不成?”她一眼也没看吴文,垂头整理了一番思绪,才抬头对着李彰道:“方才说,臣战功不实,私通敌首,暗中议和。”

“第一,军营有朝廷派来的副察使,为防与武将有私交,会每年更换。臣年初退南陈时,刚好换了新的副察使,所有俘虏和缴获的粮草兵械,是副察使和臣亲自清点过的,后来臣派人回京报捷讯时,被臣斩下的南陈将领的项上人头,以及俘虏珍宝,都由兵部亲自验收,臣记得当时,并未有不妥。”

“第二,私通敌首暗中议和绝不可能。南陈的统军,与臣有杀父之仇,此事北齐人人皆知。臣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以泄心头之恨。”

“第三,也就是那七封信,臣的手书,兵部与府中皆有留存,那七封信上,只有短短十几个字,无法核对字迹。”

江熙说到此处,扭头又看向梅益撞死的圆柱。血迹尚在,抹在金色的龙目上,显得猩红恐怖。

她闭眼定神,声音沉静,“但臣绘制兵防图时,有个习惯,所有山丘,无论大小,都只画两笔,且在起笔之前,会习惯性的先落个点。”

她又把目光移到秦风身上,他此时已经无力跪着,瘫坐在地,勉强支撑着上半身。

“然而这七封信上的兵防图,山丘有三笔,起笔利索,并无落点。只要在兵部库房内找到臣以往绘制的图,就能分辨。”

她说完,轻轻吐出口气。

倘若秦风真的背叛了她,那么凭借他从小跟着江熙,陪着她上战场杀敌寇,能自由出入主将营帐的受信任度,以及对军营和兵马部署的熟悉度,绘制出一张兵防图,并不难。

殿内安静了片刻,一时无人说话。

吴文没想到江熙竟然还能辩白,想了半天想反驳,却愣是找不出话。

此时门外传来通报声,是刑部留在江府搜查的人回来了。李彰挥手叫进来。

一叠东西被呈给李彰过目。

是一张青山宫地形图,以及一枚蓝田玉佩。

江熙刚放松些的心又紧紧揪起来,盗玉佩一事是真,她无法申冤。

一直未出声的李彰终于开口道:“这不是先前宫宴上凌宝阁丢失的玉佩吗?”

底下站着的吴文瞬间找到了突破口,很是惊喜的道:“此物竟在宪华郡主处,难怪寻不到。这地图想来就是为了偷盗宫内之物,罪加一等!”

这的确是实情了,江熙想辩解也不能。

此时,突然有位不知名的老臣接过话头道:“诸位大人有所不知,这玉佩乃是前朝象征皇室之物,内侧刻有前朝图腾,一看便知。”

这话如同兜头冷水,惊的江熙出了一层冷汗。

难怪她先前就觉得那图腾眼熟,她幼时翻看典籍时见过的,据说在前朝,持有带此图腾之物者,即是天子。

她瞬间想到了提供给她消息的柳掌柜。

原来这局,早在她入京之日起就布好了,只是她过于愚钝草率,没有意识到,如今栽进坑里,也是她倒霉。

至于贺疏,他到底知不知道玉佩的含义,玉佩最后是否是被他送还给江熙,他又是否是这局中的一环,也都无从知晓。

环顾堂上,众人都是敛衽低眉,就算是她的叔父江佥,都选择了自保,没有出言。

江熙便明了,这只是一场戏,演戏的人要做给全天下看,哪管别人的意见。

即使她辩解,也无人会听了,满堂臣子,都畏惧这风暴背后的神秘。她第一次如此直观的看到官场的阴暗。

吴文得意道:“这次你怎么不伶牙俐齿了?你先前的那三点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万一副察使被你金钱收买,与你沆瀣一气,又万一江应根本不是死于退敌,只是当了逃兵,事后害怕东窗事发,畏罪自杀,得了个为国捐躯的好名头,又万一……”

“你住口!”

江熙猛的站起来,一手掐住吴文的脖颈,眼神冰冷狠厉。

“我父亲一心为国战死沙场,身上不知背了多少功勋,你是什么东西,一个缩在繁华景象里的区区小吏,有何资格空口白牙辱我父亲清白!”

诬陷江熙忍得了,但诬陷她江家人,尤其是对她恩情深重的父亲,江熙忍不了!

她手劲大,吴文已经被掐的脸色青紫,瞳孔上翻。

身后的守卫军急忙上来救吴文,江熙双拳难敌四手,被压着按倒在冰冷的青石地上,脸也被抵着紧贴在地板上。

吴文好不容易捡回条命来,握着脖子狠狠吸了几口新鲜气才缓过来。

他气得发疯,上前来抬脚就往江熙脸上踩,又用力在江熙身上踹了几脚泄愤。

他一面踢打着江熙,一面癫狂的吼叫道:“你个疯妇!再狡辩也没有用!单玉佩就能坐实你所有的罪名!”

江熙双目圆睁,她张不开嘴,只能瞪着吴文,眼里是一片鲜红的血丝。

李彰叫人把吴文拉开,他才停了脚。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上前几步道:“国丈大人,臣以为,江家世代为将,江熙又是她祖父和父亲亲自教导,被人诬陷,也不无可能。”

江熙勉强转动眼珠看去,竟然是在兵部和她起争执的程川。

她动弹不得,竟还能恍恍惚惚的想,程川现在帮她说话,可见在兵部那会儿的误会,他已经弄清楚了。

李彰轻叹一口气,似有怜悯的看了眼江熙,命人放开了江熙。

江熙现下也不屑再进行毫无意义的争辩,她以手撑地,慢慢昂首挺腰直直的跪起来。

江熙脸上被踩得青肿,额头嘴角糊满了污血,她缓缓抬手,用手背抹去,露出白净的脸,和干净的眼。

她晕眩了片刻,脑袋又忽然分外的清醒起来。

想来吴文几次三番针对江熙,也定是受了幕后人的指使,而满朝文武不敢言语,也定是畏惧幕后人的庞大势力。

她又恍惚想起庆功宴那夜的贼人,或许,他也是幕后人的爪牙,当时正是玉佩刚刚丢失的关头,所以才夜探她的屋子,应该是要确定玉佩究竟在不在她这里。

而迟迟没有诏书的消息,也是为了不让江熙带着兵权返回她自己的地盘,好最快的把江熙拉下马。

至于那个帐兵,大概是江熙前脚刚启程回盛京,他就后脚也跟着来了。

真是好大,好密的一张网。

吴文道:“江熙,朋党谋逆的罪名,你可认服?”


“恭喜恭喜,您今夜受封郡主,又承袭令尊的将军之职,下官理应敬一杯酒。”

“郡主年前女承父业,勇退南陈袭兵,乃是我北齐的第一功臣,听闻您素日也极喜饮酒,今夜又是庆功宴,可不能推拒啊。”

一片谄媚的嘴脸凑在一处,尽己所能的说着恭维话。

他们面前,一位尚年少的女子端坐着,一一接过旁人手中的酒,甚是豪气的一饮而尽。

这女子名江熙,正是今夜受封的平南将军,宪华郡主。

许是因为今日的宴会,她穿了深绯色的长袖宫装,可能不太习惯这样的装束,一面尽力免着衣袖扫到桌案上的银碗玉碟,一面抽空腾出只手来把衣袖向上卷了卷。

这厢众人言笑晏晏推杯换盏,那厢月夜里,却有巡逻的宫城守卫军大惊失色,神色匆匆。

“报——禀国丈!”

众人都被殿外守卫军的声音吸引了目光。

那人大概是跑的太急,喘了口气接着道:“国丈,凌宝阁失窃了!”

众人哗然。

凌宝阁地处青山宫西北角,里面存放着无数的皇室宝物,虽说没什么涉及当今朝政的重要物件,但也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一片此起彼伏的惊讶声过后,有人站出来,朝着殿上拱手,神情恭敬道:“李国丈,现下陛下抱恙,青山宫内外皆由您打理,这失窃一事,您以为?”

一干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殿上侧座,等着发话。

江熙面前围满了人,直堵的一丝外面都瞧不见。她这才放下酒盏慢悠悠站起身来,从人缝里向前面张望,好在她个子高挑,踮起脚就能看到那位国丈。

这位国丈名李彰,是皇后李氏的生父,也是当今陛下最亲信的宠臣。陛下自十几年前就缠绵病榻,一应国事都交托给国丈处理,十分信任。

而李彰虽手握摄政大权,却是难得的忠臣,十几年来礼贤下士宽厚仁德,风评极好,上至官宦下至百姓,对他皆是赞不绝口。

今夜庆功宴,陛下依旧没来,主座是空着的,下首设的座位上,正端坐着传闻中的国丈。

他一身杏仁色锦服,头发白了大半,大概就是六十出头,面目慈和,身形消瘦,安静而沉稳,倒不像是朝臣,更像是饱读诗书的文人。

守卫军的人还在下面站着等发话,李彰放下酒盏,扫视了诸臣一圈,才沉声问道:“丢失了何物?”

“回国丈,丢了块玉佩,那贼人极为狡猾,卑职赶到时人已经逃走了。”

江熙一面听着回话,一面打量着那位国丈。

她今日赴宴前,叔父曾特意告诫过她,国丈李彰兼管着御史台和中书省,是名副其实的权倾朝野,切不可招惹。

她倒是没想过要招惹,只是她自小长在军营,如今第一次进京入宫,自然是想见识一番,看看这位权臣是个什么吓人模样,没成想,竟是位慈祥和善的老人家,至少从面相上来看是。

江熙正盯着李彰走神,冷不防听见下面席中冒出个声音来:“宫里守卫森严,过去从未有过失窃的事,怎么今夜突然就?”

这话说的好,直接指出此事不同寻常。果然又有人接话道:“吴大人此言,莫非是说,窃贼就是赴宴之人吗?”

此话一出,殿内人人自危,今夜本是来凑个热闹,看看北齐建国以来出的第一位女将军是何等英姿,不成想竟引火烧身。

先前的吴大人不等别人插话质疑,就马上朗声道:“这可说不准,诸位大人都是盛京中有名有姓的世族,怎会眼皮子浅到如此境地?”

马上就有人松了口气。

然而这人话锋一转,“但毕竟坐在这九微殿里的人最是嫌疑大,自然也要先从这里查起。”

摆明了是不信任的意思。

江熙刚从边境回京,同官场同僚还不相熟,也不认得这些说话的人是谁。

旁边人见她面有疑惑,便凑过来低声道:“这是御史台的吴文,吴大人。”

吴文的官职显然不是很高,排在他前面的人不服出声:“吴大人有何话直说罢,何必藏着掖着。”

吴文面上笑嘻嘻的,眼角堆起一层层的纹路,显出些精明模样,他状似不经意的扫了眼江熙,慢吞吞开口道:“从开宴到现在,并没有人出过殿门,除了郡主。”

在场的郡主就只有江熙一个。

这话说的已经很明了,霎时间,全殿上百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聚集到李彰斜对面,江熙的位子上。

北齐开国至今已有百余年,将才也是层出不穷,替北齐开疆拓土,功勋卓著,但着实没出过女子为将的先例。

世道到底是对女子严苛些,天下人皆以女德女训规范闺阁举止,若把江熙放到学堂里去议论,纵是立了战功,也要背负离经叛道的骂名。

如今江熙在溪州边境一战成名,回京受封,眼下风头正盛,大家都是官场中人,最懂得见风使舵,到底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自然不会没眼色的说些风凉话。

不过这吴文大概就是个没眼色的,也不晓得委婉些。

诸臣见矛头被引到了江熙身上,也乐得旁观,顺带也瞧瞧这女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吴文久不见回话,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江熙一眼。

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容尚带着些不谙世事的懵懂,然而在这份稚嫩里,偏还透着股不凡的英气,她微微抬着下巴,显出丝人上人般的高傲,让她一下子就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众人都怀着一样的心思,殿内自然也就安静下来,坐看江熙如何出丑。

毕竟只是个刚及笄的少女,纵然在疆场侥幸赢了一次,可今日来的都是精明人,她在官场之上未必能应付得了。

江熙看向吴文。

“吴大人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莫非是早知会有失窃一事?”

“郡主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吴文直接跳过江熙的问话,“若臣没记错,方才郡主被酒水打湿了衣裳,借口出去替换,消失了近半个时辰。”

这么一提,众人也都回想起来,确实是有此事。

于是看向江熙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怀疑。

江熙微不可察的扬了扬嘴角,面带讥嘲,

“原来大人竟是大理寺的官员,心细如针啊,连这般微末小事都记得清楚,怎就没发现您衣领上沾了油脂呢?”

吴文一愣,下意识低头看衣领,可衣领干净得很,哪有油渍。

吴文是御史台的人,江熙却说他是大理寺的,又拿话逗他,此言嘲讽意味十足,有人憋不住笑出声,又怕被吴文记恨,就马上收回去,只是眉眼还弯弯的。

吴文被噎了一噎,脸色当即就拉下来。

江熙看他一时没话说,就一甩衣角站起来,她本就坐的比吴文高,眼下更是高出不少,看他也得俯视。

“我的确是出去了,”她微微抬着下巴,盯着吴文的眼神冰冷,“可我回来时已说过,马车里没有可替换的衣裳,我便在车上休息了片刻。”

一路都有宦官引路,这话假不了。

且定睛去看,确实能看见江熙袖子上有濡湿的一片,眼下正是秋日,又在夜里,一时半刻也干不了。

吴文被江熙的眼神吓得瑟缩了一下,对方到底是真刀真枪上阵杀过敌的武将,而他只是个没拎过刀的文官。

一时间无人再说话,一直候在台阶下的守卫军这时候才得以插上话,“那个,卑职在凌宝阁里,还捡到了窃贼遗落的一方手帕,上面绣着花,似乎是女子所有。”

吴文顿时又精神起来,也从席位上起身,似乎这样就不会显得他低一头,迎着江熙的目光反瞪回去。

江熙险些绷不住笑出来,这人着实是行迹可笑了些。

手帕已经被呈给李彰过目,他细细研究了一番,神情有些疑惑,“这手帕所绣的花朵,倒是从未见过。”

众人都向上看去,只见荔肉白色的丝帛角上,不知以何种技法绣了朵金黄色的花,可能还掺着金线,在烛火之下波光闪烁,好看的紧。

不过确实是没见过,此花大概不是北齐物种。

李彰皱眉,脸色也凝重了些,“此花既可能来自域外,便不得不重视,若宫中混入外邦人,陛下如何能安养。”

一句话就把失窃提升到国事的地位,殿内气氛瞬间冷凝下来,方才还只是不痛不痒的玩笑,现在李彰这么一说,马上就觉出危险来。

“余仲谦可在?”李彰扫视一圈席位问道。

席中应声站起来一青衫落落的年轻人,俯首应在。

“你在户部任职,便带着这手帕,多查查近日盛京城里有无可疑之人。”

手帕从李彰手里送到了青衫人手里。

旁边人又偷偷给江熙介绍道:“这位是余家嫡长子,名青霭,表字仲谦,是盛京有名的才俊,文采斐然,未及弱冠便已任职户部。”

江熙点点头,大概扫了一眼余青霭的身形样貌,便又低头倒酒。

“宫里失窃并非小事,如今圣上龙体有恙,任何异常都不能轻视,马上带人搜查!”

李彰发了话,就有人退出去开始查人。

既然出了事,也就没有继续欢饮的兴致了,况且天色已晚,众人纷纷向李彰告辞 ,急着回府安睡。

虽然吴文直指江熙的疑点,但毕竟无凭无证,李彰也就没为难她。

江熙随众人一同出来,跟着引路宦官出宫去。

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郡主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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