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周旖锦魏璇的女频言情小说《厌春宫周旖锦魏璇》,由网络作家“救救小羊”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白若烟缓缓伸出手,背在身后,捏了个兰花指。她笑着,仿佛着了魔一样,穿着破烂的衣裳,在冬日里的小屋内翩翩起舞,白若烟的功底太浅,难度高的舞跳起来奇怪又扭曲。人们只知道她被罚,永无出头之日,却低估了她的决心,和福公公的权势与手段。浣衣局内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因此看管并不严,以自己的容貌,即便不在宴会上抛头露脸,只要让皇上能见到一面——那些嘲讽她,奚落她的人,她会让他们永远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回到凤栖宫当值时,苏新柔垂头丧气,宛如一朵已经蔫了的花。周旖锦留意到她心神不宁,问道:“听桃红说,你方才去了浣衣局。”“是。”苏新柔闷闷地回答。周旖锦了然她这是在白若烟处碰了钉子,便安慰道:“这世上人各有志,她有自己的路要走,若不听劝,你也无需...
《厌春宫周旖锦魏璇》精彩片段
白若烟缓缓伸出手,背在身后,捏了个兰花指。
她笑着,仿佛着了魔一样,穿着破烂的衣裳,在冬日里的小屋内翩翩起舞,白若烟的功底太浅,难度高的舞跳起来奇怪又扭曲。
人们只知道她被罚,永无出头之日,却低估了她的决心,和福公公的权势与手段。
浣衣局内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因此看管并不严,以自己的容貌,即便不在宴会上抛头露脸,只要让皇上能见到一面——
那些嘲讽她,奚落她的人,她会让他们永远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回到凤栖宫当值时,苏新柔垂头丧气,宛如一朵已经蔫了的花。
周旖锦留意到她心神不宁,问道:“听桃红说,你方才去了浣衣局。”
“是。”苏新柔闷闷地回答。
周旖锦了然她这是在白若烟处碰了钉子,便安慰道:“这世上人各有志,她有自己的路要走,若不听劝,你也无需为她伤神劳力,问心无愧就好。”
“多谢娘娘教诲。”苏新柔抿唇笑了笑,心底升腾起一阵暖意。
她忽然觉得,比起白若烟,周旖锦更像是她的姐妹,有烦心事时可以倾诉,亦会为她出头、替她着想——
而不是像现在的白若烟,一心只想要贪图荣华富贵,以至于变得面目狰狞。
这样想了片刻,苏新柔赶忙回过神来。自己一个小小宫女,承了娘娘这么多的恩情,全心全意服侍好娘娘便是,怎还敢肖想与她做姐妹。
忽然听见“吱呀”一声,桃红推开门,语气有些焦急:“皇上这么久都没来凤栖宫了,好不容易要来一趟,娘娘不想单独与皇上相处吗?张才人位分那么低,让她下次再来便是,何必还要她照常过来。”
“本宫已经决定,你别再劝了。”周旖锦愣了下,摇了摇头。
她对魏景既已全无感情,努力装出情深义重的模样应付他,也很是疲劳。
如今她一方面想以张才人为借口摆脱魏景的宠幸,又或许能借魏景之手,顺便送张才人一个人情。
“臣妾见过贵妃娘娘。”张才人应邀前来,款款行礼。
她和魏璇来的早,周旖锦便拉着他们坐下,吃小厨房里新制的点心。
其实她与张才人说不上什么话,张才人年纪比她大,为人又谨慎小心,不擅言语,她一次次召见,更是快把能聊的都聊完了。
不过,幸而张才人总带魏璇相伴,他素来说话圆滑,也不至于冷场。周旖锦不自主偏头看着魏璇,眨了下眼睛。
魏璇心头一紧,垂眸尝了一口雕刻精美的玫瑰酥,说道:“娘娘前些天让微臣查的事,已有些眉目了。”
“今日先不议这个。”周旖锦没急着询问,反而对着张才人,有些严肃地问道:“平日里,有没有人欺负、苛待你们?”
张才人愣住了,犹豫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我们母子俩人微言轻,宫里都是人精,大多是看人下菜碟,其实也习惯了。”
魏璇怎会如张才人一般忍气吞声,放过这机会,他直视着周旖锦的眼睛,直言不讳:
“上个月兰嫔打着瑶妃娘娘的名义,将母亲宫中的碳火扣留了大半,尽用些厨房里的旧碳搪塞,母亲本就有腿伤,最需要保暖,若非胡美人相助,这个冬天不知要怎样熬过去。”
“你说这做什么……”张才人的脸色有些羞,急忙眼神制止他。
“无妨,你继续说。”周旖锦不理会张才人的尴尬,抬了抬下巴示意魏璇。
魏璇顿了顿,说道:“五日前,微臣去国子监读书时,陈婕妤来翠微宫寻胡氏不得,便把气撒在母亲身上,砸碎了一套娘娘送来的茶具,还有……”
周旖锦眉头微微皱起来,抬手打断他,吩咐道:“一会儿皇上来了,你就这样同他说,记得要说严重些。”
“皇上要来?”张才人一惊,有些手足无措。
她入宫以来,除了在宫宴中,见到魏景的次数屈指可数,虽谈不上喜欢,但未免也有些局促。
周旖锦点了点头,说道:“本宫虽有统领六宫之权,但不好事事为你们出头,还是要皇上做主,才能本质上改变你们的处境。”
听懂周旖锦的意思,魏璇有些不解,衣袖下的手轻轻攥了攥。
喜欢上周旖锦后,他未尝没有派人打探她的过去。
以他对周旖锦从前的了解,她应当是对魏景情根深种,如今魏景许久没来凤栖宫,她怎还会将这种宝贵的机会假手于人,让他们母子在魏景面前诉苦?
片刻,他还是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说道:“多谢娘娘好意,微臣自有分寸。”
张才人有些发愣,只觉得眼前一切如梦似幻。她从小生长在父权皇权下,一切都有人安排,便顺从软弱惯了。
活了这么些年,这种合起伙来安排皇帝的事,她还是第一次见。
又过了许久,张才人似乎想起从前在玥国的种种,下定了决心似的,忽然转向周旖锦。
“贵妃娘娘,臣妾这辈子是离不开齐国了,但质子殿下成人以后,多半是还要被送回玥国……臣妾知道娘娘家中底蕴深厚,若有一天臣妾出了什么事,娘娘可否看在臣妾的面上,照顾他一二?”
从前被抄家一事,深刻让她领悟到了朝廷时局的瞬息万变,她自己的未来已经不重要,只希望能让魏璇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
此话既像投诚,又像是托孤,微妙的安静在几人间弥漫。魏璇立刻警惕起来,语气有些急:“母亲,你别说这些。”
“臣妾并不是诅咒自己出事,”张才人低着头,声音恳切:“只是质子回去后,玥国已经没有可依靠的家人。他小时过于聪慧,包括我父亲的事,招来了许多仇敌,这样回去,不知还能不能……”
想到魏璇回玥国后行单影之,处处为敌的模样,张才人有些哽咽。
“我在齐国这些年,也没什么交心人,臣妾知道自己身份卑贱,不敢奢求娘娘什么,只希望娘娘可以对璇儿……”
魏璇皱起眉,不知怎样才能说服母亲不必担心,恐怕玥国那些人是怕他回去。
他正准备开口,忽然听见周旖锦安慰的声音:“你放心,若质子殿下遇到什么危险,本宫会尽己所能地照料他。”
魏璇呼吸一滞,只觉得口干舌燥,看着周旖锦的脸,嘴唇动了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脸上全然是落落大方的神情,仿佛在照料一个小辈,但却不知,若有可能,其实他更想以另一种方式,将自己托付给她。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门外便听见拉长嗓音的一声“皇上驾到”。
魏景走进门时脸上还挂着虚伪的笑意,看见张才人母子,霎时又变成吃惊疑惑,显然是已经面生,在回想他们的身份。
行了礼,周旖锦急人之困,解释道:“这是张才人和质子殿下。”
“噢,噢。”魏景看着张才人的脸,有些惭愧,轻轻拉起张才人的手,说道:“张才人,朕与你许久不见,这些年冷待你了。”
“皇上日理万机,嫔妾不敢叨扰。”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张才人面上一热,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周旖锦微微挑眉,丝毫不恼,反而热情招呼几人坐下,让桃红上了茶。
“皇上,张才人才刚到,臣妾还未与她说完话,不如让他们留下来,一同用午膳好不好?”
周旖锦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拉着魏景的龙袍袖子,撒娇似的摇了摇。
“朕都听你的。”魏景似乎心情不错,伸出手,宠溺地在周旖锦头上揉了揉。
一瞬间,魏璇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有些凝固,双脚像是被钉在原地似的,动弹不得。
他看着母亲和周旖锦对着魏景微笑,而自己却仿佛横插进来的,不合时宜的边缘人一样。
周旖锦平日里的神色常是冷冷清清,甚少露出这样明媚的笑容,可这笑容却不是对他的,他只是因为某种怪异的身份纽带,才得到她施舍的半分光芒。
一种异样的身份的纠缠升上心头,让魏璇甚至想立刻夺门而出,心跳猛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束缚。
一个是他最亲近、敬爱的母亲,一个是他仰慕心仪的女子,这样直白的画面好像瞬间将他心底某个不愿触碰的禁忌明晃晃昭告天下,心中有种近乎撕裂的痛。
“魏璇,想什么呢?”魏景看到他愣在原地,脸色微红,以为他是太久没见自己的害羞,便主动走上前问他。
魏景的手触碰到他身子的那一刻,魏璇立刻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是齐国皇上。
仿佛身体里某个开关被解禁了似的,随即平日里那种熟悉的伪装立刻浮现在脸上。
“朕许久没有过问你的功课了。”魏景坐在主位上,脸色看上去是惯有的严肃,又多了几分佯装的慈祥。
“微臣谨遵皇上教诲,一直用功读书,不曾懈怠,微臣愚钝,不懂之处,夫子也都会为微臣解答。”魏璇谨慎地回答道。
或许是四皇子、五皇子的功课太差,魏景甚至觉得他有些自谦,说道:“你的功课,朕向来是放心的。”
他抬头看了周旖锦一眼,又称赞道:“另外,天晟教一事,你处理的很好,你有什么想要的,朕会重赏你。”
“微臣别无所求,只希望母亲可以安稳生活。”魏璇不顾张才人给他使眼色,顺势答道。
魏景十分敏锐,当即眉头便皱了起来,问他:“怎么,张才人在后宫,生活的不安稳吗?”
周旖锦见状,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张才人性子太好,皇上也知道,后宫中总有些拜高踩低的,臣妾纵使有心想管,也不能面面俱到,还要依赖皇上的金口玉言才是。”
魏景唇线绷的紧,看了眼一旁惶恐的张才人,声音一沉,又问:“魏璇,你详细说说。”
难得的机会,魏璇倒是拿出了写策论的本事,一番话说的字字珠玑。魏景听完后,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一拍桌子,低声说:“小福子,你过来!”
魏璇虽是质子,但玥国并不是依附于齐国的小国,而是几乎可以与之分庭抗礼的王朝。
那时玥国正内斗的紧,国力衰微,因而将魏璇送来,魏景也狠狠叮嘱了要好好照料他们母子俩的生活,可这才没过多久,便有人将他的话视若罔闻,作威作福起来了。
张才人受欺负是小事,但若因这点小事,被玥国人拿住把柄,影响到两国邦交,此等内忧外患的情景下,必然令他棘手不已。
魏景当即决定,拉起张才人的手,说道:“瑶妃她们做的着实有些过了,朕回去后一定狠狠告诫她。从今以后,将张才人晋为张美人。衣食住行一律都按份例来,若谁从中作梗,出了差错,我便唯他试问!”
周旖锦微微皱眉,张才人对瑶妃姐妹的了解不深,而先皇后的表现,似乎又喜欢这个妹妹。
若瑶妃真的做了什么,三年前的事随着昭明先皇后的死也已经烟消云散,恐怕最终只能成为她心中的一个疑团。
“娘娘,微臣曾听说过一些事。”忽然,对坐的魏璇开口。
“当时我们住的院里,有一个小厮曾服侍过昭明先皇后,他曾与我说了一个秘辛。”
“皇上当皇子时不得宠,沈家最初与他议亲的,是家中的庶女,而嫡女沈大小姐,也就是昭明先皇后,容颜姣好,则准备许给一个大官员家嫡子。”
“婚期都定了,那官员突然因事落败,满门抄斩。沈大小姐年纪已经不小了,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夫家,沈家人商量后,便决定让沈大小姐嫁给当时的皇上,庶女的婚事则稍后再议。”
魏璇的声音忽然顿了顿,又说道:“可不知为何,最后却二女一同嫁入府邸,瑶妃当时是庶女,则只按陪嫁的身份,封了侧妃。”
听到他的话,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周旖锦怵然一惊,一边的张才人更是吓得不轻,不禁问道:“你说的这些事可是真的?”
魏璇神色淡然,说道:“或真或假,不过是那小厮的一面之言,微臣也不敢妄议,若娘娘不急,微臣愿尽力替娘娘查明真相。”
这还不算妄议?张才人重重地咽下一口茶,急的几乎要跳起来。事关先皇后的秘事,岂容他人置喙?
他母子二人身处异国他乡,明哲保身才是生存之道,这件事魏璇若要查,如果不小心惹怒了皇帝,可不是开玩笑的小事。
周旖锦看了魏璇半晌,指尖从桌面上缓缓划过,心中了然。
她召张才人来问,就是对当年之事起了疑惑之心,魏璇的提示也恰好点到为止。
他那样聪明的人,早知道这种消息,不可能没有怀疑,只是他一人探查十分艰难,若有贵妃的势力为他庇护,才能水到渠成。
如果昭明先皇后的死真与瑶妃有关,魏景得知必然震怒——谋害皇后和皇子是砍头的大罪,如果能成功,说不定是一举扳倒瑶妃和四皇子的大好机会。
成大事者,面对此等机会,怎可能却步?
“那此事本宫便交给你。”周旖锦下了决定,盈然笑意如娇艳的玫瑰绽于双颊,温言说道。
她又从袖中取出一块精致的玉佩,交到魏璇手里:“若你需要什么帮助,尽可以来找本宫,若有急事,将此玉交给柳绿,可随意进出凤栖宫。”
魏璇低下头,看着手心那块还有些温热的玉,不知是不是因为喜悦,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猛烈。
“微臣谢贵妃娘娘赏识。”他沉声道。
二人一拍即合,只剩下一旁的张才人,望着屋内柱子上的镂金花纹出神,表情有些战战兢兢。
浣衣局里的日子本并不是不好过,只是正常入宫的宫女和被贬罚苦役的宫女,待遇是天差地别。
从前白若烟只需要从清晨洗到傍晚,勤快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就已经干完活,中午或许还有些时间用来睡觉。
可如今被罚来这,白若烟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从前痛恨的日子有多么滋润。
活是永远做不完的,天还没亮就被叫醒,洗的也全是一些破烂发臭的旧衣裳,一直洗到晚上,一天的饭食只有一些已经腐烂变馊的菜。
那天她挨了几个板子,本身伤还没痊愈,却依然要立刻开始做活。
这里人人都知道,白若烟是因为想跳舞勾引魏景不得,反被处罚,因此人人都嘲笑她痴心妄想,更没有任何人帮她。
短短几日,她原先还算白净的手就已经长满水泡,每次搓洗时水泡摩擦,十指连心的痛让她咬牙切齿。
白若烟曾无数次怀念曾经苏新柔还在的日子,至少干不完活时,苏新柔还会替她分担一些。
想到这,白若烟蹲在地上,腾出手来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腰,忽然眼前的水盆被一脚踢翻,冰冷的水溅在她的脸上。
耳边传来掌事太监的叫骂声:“我走了这一圈,就你在偷懒!”
这样的屈辱,白若烟已经经历不少,立刻跪了下来:“公公,我真没有偷懒,是腰疼。”
掌事不依不饶,将搓衣板一摔,正砸在白若烟胳膊上,顿时出现一个红肿的印子。
太监独有的声音刺着她的耳:“人还是要脚踏实地的干活,别整日里想着一飞冲天。”
白若烟的脸“腾”的红了,又听见一旁几个也在洗衣裳的宫女嘲笑的话语:“我看她整日尽想着怎么攀附皇恩,皇上若真瞧得上她这小贱人,怎么会亲自下去将她罚来这儿呢?”
“给我闭嘴!”
日积月累的怨恨终于在她心中爆发,白若烟气的太阳穴青筋暴突,大喊道:“那是因为我没见到皇上!都怪那两个贱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说出两个娘娘的名讳。
“等我有一日得见皇上,一定要处死你们这些人!”
旁边的宫女并没有被她的言论吓着,反而呵呵地笑了起来。掌事太监眉毛一横,厉声说道:“放肆!”
随即,一个巴掌便要落下来,白若烟早已习惯,默默闭上了眼睛。
“慢着!”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柔……你终于来了!他们都欺负我!”白若烟急忙三两步跑上前,仿佛见到了亲娘一样开心。
“你们都退下,我与白若烟姐姐说几句话。”苏新柔脸色一沉,吩咐道。
她如今是凤栖宫的掌事宫女,受贵妃娘娘宠爱,在宫里是十分有面子,连内务府统领见了,都要让着三分。
苏新柔一发话,周围的人顿时都不敢说什么,默默退避回去了。
“姐姐,这是怎么回事?”苏新柔拉着白若烟进了屋内,将随身带来的一些衣物药品放在柜上,问道。
“还不是都怪那个瑶妃,还有那个淑贵妃!”白若烟终于可以畅所欲言,脸色愤懑。
“瑶妃嫉妒我长得好看,便说我跳的是勾栏瓦舍的舞蹈,强行要打我板子,我逃不过,本想见皇上向他求情,可却被那些人拉了下去。皇上听信瑶妃的话,叫我处罚来这儿,日日受苦!”
白若烟口无遮拦,却没有发现,苏新柔的眼神在她提到淑贵妃的那一刻,蓦然暗了下去。
苏新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今是皇上亲自下旨,谁也抵抗不得。我给你带了些御寒的衣物和日用的药品,若是还缺什么,我下次再带过来。”
她看着这四面透风的破烂小屋,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姐姐,你当时若是听我的,同我一起来凤栖宫,贵妃娘娘心善,你也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境地。”
听到“凤栖宫”,白若烟便来气。
“就是因为那个淑贵妃扇风点火,我才会被处罚!人人都知道她心思恶毒、手段狠辣,你来看我,还要替她说话,恐怕你已经变心,我果真是错看了你所谓的姐妹情分!”
“你快点走,我不要你来看我!”白若烟几乎是吼了出来。
苏新柔身子颤了颤,表情几乎有些绷不住,转过身去。
来凤栖宫这些日子,她最讨厌听人传贵妃娘娘恶毒跋扈一类的谣言。
本以为白若烟温柔聪慧能懂她,可这样的话却从好姐妹的口里说出来,更令她伤心。
苏新柔张了张嘴,想说些宽慰白若烟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记忆里,白若烟一直是温柔体贴的样子,她们俩玩在一起,白若烟也从来没发过火——可自从白若烟高烧以来,她却感觉一切都变了。
“这些日子,姐姐在做什么?我一直都找不到你,真的很担心。”苏新柔压抑住心底的难过,岔开话题,转回身问道。
白若烟发了火,气也消了不少。她慢慢抬起头,寻思着苏新柔的话,忽然问道:“对了,你是淑贵妃身边的人,是不是有办法,让我见到皇上?”
“你要见皇上做什么?”苏新柔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忽然想起来些日子听到底下人传言,说白若烟是因为勾引皇上不得才被罚的话,心里生出一阵不好的预感。
白若烟没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依旧问道:“不做什么,你就告诉我,可不可以?”
苏新柔有些生气,脸色沉下来,一字一句说道:“我们只是宫女罢了,你不肯告诉我为什么,我是不会让你见到皇上的。”
白若烟听他的话并不绝对,心里生气了,见到皇上,得宠的希望,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股脑急切地说道:
“只要见到皇上,他一定会喜欢我!你帮我这一次,等我成了妃子,你就不用在淑贵妃那儿做事,来我宫里,每天让你吃香的喝辣的,绝不受委屈!”
“你……”苏新柔不知该如何劝说她,急的跳脚,又有恻忍之心,实在看不得白若烟如同傻子一般在这痴心妄想,声色俱厉地说道:
“你清醒点,不要总是想着攀附皇恩!当妃子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家世能当宫女都不容易,本就没有机会,贸然行事,若又冲撞了皇上可怎么办?”
白若烟的脸色一下子黑了。
她神情一变,眉眼中陡然露出凶悍的神色,说道:“你如今攀上淑贵妃这只高枝,好大的官威。”
苏新柔百口莫辩:“我没有——”
“不过也是,你目光短浅罢了。”白若烟没听她辩解,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周旖锦最后的结局,但书里姐妹的背叛,爱人的怨恨,一样样都写的清清楚楚。
白若烟神色几番变换,说道:“你现在春风得意,殊不知淑贵妃这棵大树还能给你靠几年?”
苏新柔的眼神猛然严厉起来,一拍桌子,大声道:“你不要咒贵妃娘娘!”
她实在受不了这诡异又委屈的氛围,推开门,转身就走。
娘娘开恩,让她能来看白若烟这个罪人,她曾想过姐妹见面互诉衷肠或是深情痛哭的画面,却万万没有想过二人大吵一架,互不理解,不欢而散的场景。
看着苏新柔的身影慢慢走开,白若烟没有像平时那样端起盆子向洗衣的地方走去,而是默默关上了门,嘴角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从前的她,对身孕都是一等一的执着,以至于得知胡氏有孕的那一瞬间,周旖锦感觉自己的心不自主地颤了颤。
可是昨夜面对魏景,她难忍的恐惧依然历历在目。
“本宫知道了,退下吧。”周旖锦抿着唇,心中有些空落落的烦闷。
苏新柔脚步有些踌躇,仔细地观察着周旖锦的神色,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冲动行径。
凤栖宫的下人们都说,娘娘对子嗣一事极为看重,是谁也不许妄议的,如今刚入宫不久的胡美人有了身孕,只怕周旖锦心里觉得难过。
“娘娘若心里不愉快,可以同奴婢说说。”苏新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劝她。
不愉快吗……
周旖锦抿着唇,思绪沉沉。
嫁给魏景这些年,她如今对他其实说不上怨恨,只是隐隐惋惜从前自己太过糊涂。
曾经那年少心动的感觉全失,冷静下来仔细审视他,不过也只是一个每日坐在龙椅上殚精竭虑,短命的可怜人罢了。
有什么可惋惜的呢?
怕苏新柔担心,周旖锦只好笑了笑,说道:“凤栖宫这些日事多,不劳烦你了,去叫郑婕妤来陪本宫说说话吧。”
见她心情尚可,苏新柔果然高兴起来,三两步便退到门口没了踪影。
周旖锦缓缓放下笔,看着门外湛蓝的天空。她能感觉到,苏新柔这孩子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
从前她做的许多事,确实是因为未卜先知,想要先行一步拦住白若烟的左膀右臂,可接触了才发现,苏新柔心思纯良,又敢做敢当。
她忽然有些不忍,犹豫起来。
苏新柔毕竟实际上是公主之身,这些时日她派去将她的身世已经探查了七七八八。
即便苏新柔仍然对白若烟怀有旧情,往后与她站到了对立面上,她也不能这样耽误着苏新柔,日复一日怀有目的地辜负了一片真情。
正想着,忽然门口一声嘹亮清脆的女声传来:“姐姐,我能进去吗?”
郑晚洇手里端着一碗糕点:“我给姐姐带了我宫里新作的糕点,姐姐尝尝?”
郑晚洇这些时日已经习惯了在宫里的生活,既没有皇帝宠幸,又有淑贵妃这颗大树傍身,不用苦心宫斗,每日便使劲钻研厨房里那些学问,将自己一张小脸养的肥肥嫩嫩。
看见那糕点歪瓜裂枣的样子,周旖锦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不禁笑了起来。
“这糕点是你亲手做的吧?”她戏谑问道。
“姐姐怎么知道?”郑晚洇眉毛耷拉下来,委屈地嘟着嘴:“我宫里那些下人都说,我做的和御膳房里那些厨子的手艺差不多呢!”
周旖锦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是,你做的好看!本宫眼拙了。”
二人嬉闹一会儿,周旖锦终于想起忙正事:“你在那塌上歇一会儿,本宫还要看除夕夜宴的账。”
周旖锦唉声叹气地走回桌边,随手翻起一本账簿来。
魏景当着她面时倒是极力装出心疼宠爱,可背地里的动作却丝毫不手软。
除夕夜宴除了皇室众人,几乎百官都要参加,声势浩大,彰显国威。
然而这样一场盛大的宴席,内务府里拨来的开支却只有寥寥一丁点儿银子,甚至都不够往届酒水开销。
内务府主管阙清是周旖锦亲自提上去的,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居内务府十二监之首。
他虽为人不够了些,但胜在做事严谨公正,治下严格,从不攀附权贵。
更何况——有了曾经崔公公贪污被打死一事在先,内务府众人都战战兢兢,不敢逾矩。
有权力决定这笔银子数目的,只有皇帝本人。
她抢了瑶妃邀功的好差事,哥哥的奏折又让四皇子在朝野上下失了脸面,恐怕魏景已经打定主意要给自己点颜色看看。
想到这,周旖锦不禁心情有些沉重,各处巨大的亏空,让她翻账簿的手指停了又停。
郑晚洇也耐不住性子,索性搬了张椅子,在周旖锦身边坐下:“这是三百零七两,这儿是五百二十八两。”
她靠在周旖锦身边,指着账簿上的两个空缺轻声说道。
“你怎么算的这样快?”这两处数目不小,郑晚洇几乎是看了一眼就说出了答案,将周旖锦惊了一跳。
“那可不嘛!我小时候在府里闲着无聊,总玩一些算数的游戏,每次都是我赢!”郑晚洇像是讨宠的孩子,脸上带了些小小的得意,撒娇道:“姐姐若是做的累了,妹妹愿替姐姐分忧。”
“那也好。”周旖锦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颊边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她在宫中能交心的人太少,经历文婕妤一事后,亦是更小心谨慎,六宫的大小事务太过繁忙,若郑晚洇能帮着搭把手再好不过。
周旖锦顺手将两本账簿递给郑晚洇,吩咐道:“酒具器物等,一应不用算,一会儿让宫人们清点数量,去我库房里拿便好。”
郑晚洇大惊:“姐姐为何这样?”她眼光往下看瞟,看见内务府拨的款项,气愤道:“这……内务府简直是欺人太甚!”
看见周旖锦犹豫的眼神,不过片刻,她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小声抱怨道:“外面人都说皇上对姐姐过于宠幸,可谁知道他是个表里不一的家伙,这样小气!”
“妹妹慎言,”周旖锦打断她口无遮拦的话:“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本宫是不在意的。今年战事不断,国库空虚,本宫若是帮扶一把,或许也能落下个好名声。”
“可这实在是太……”郑晚洇使劲儿把“少”字咽进肚子里,闷闷地吃着糕点算账。
库房里的那些财宝,周旖锦是真的不太在乎。
若是体会过梦里那白绫扼喉的痛楚,冷宫里戚惶终日的几年,这些所谓的珍稀财宝,甚至成为周家的催命符,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二人呆呆地坐了会儿,忽然郑晚洇似乎想起什么,说道:“胡美人有孕,娘娘可知道?”
周旖锦手指翻着账簿,轻轻点点头。
“她们都说,子嗣是娘娘的心病,从前有妃嫔请安时冒犯了娘娘,被留下来乱棍打死,可真有此事?”郑晚洇大着胆子问道。
她与周旖锦相交这些天,清楚她的脾气,治下遵循宫规,绝不是这样意气用事之人,因此不免疑惑。
周旖锦愣了一下,忽的一皱眉:“谁跟你这么说的?”
她似乎努力回想着从前之事,又道:“那人不识尊卑,口出狂言,按宫规本该在凤栖宫罚跪了两个时辰,但日头太盛,只跪了一会儿便昏过去,本宫便将她送回宫了。”
郑晚洇摇摇头,苦着脸说道:“我一次听见我宫里的宫女闲言议论所说,那妃嫔回宫后便重伤难愈,没几天便在乱葬岗看到了她的尸首,听说身上有杖责的痕迹——不过我已经下了禁令,不许传娘娘的谣言。”
二人都是惊愕,各自无言,周旖锦的目光落在账簿那一大块空缺的银两上,似乎透过纸背看见魏景愁云密布的脸。
她又想起了落水那时,原住在翠微宫的那位昭仪被魏景下了诏狱,不过几日便殒命,随即此事便草草了结。
那时她沉浸在梦境之事的余悸中,并未注意满宫中对她残忍恶毒一说的谣言,如今想来,得罪过她的低位妃嫔可疑的死去,显然是有迹可循。
天色渐晚,宫内挂起了火红的灯笼,宫人们脚步声都刻意收敛着,偌大的凤栖宫格外寂静。
掌印太监阙清一身暗红色宫装,金线绣的蟒袍张牙舞爪,他腰板挺直,低着头跪在正殿门前,四周空旷,没有宫人敢从他身边走。
苏新柔绕过门廊,一抬头,看见那一抹耀眼的红色光辉,疑惑问一边的小宫女:“那是司礼监掌印?”
“是,听说内务府克扣了除夕夜宴的银钱,桃红姑姑方才罚他跪在这里。”那小宫女有些害怕,拉着苏新柔便要绕路。
“这怎么能行?”苏新柔眉头一皱。
掌印是正二品的官级,乃宫内所有太监之首,且不说娘娘还未因那银钱生气,如此公然折辱他,好像是凤栖宫仗势欺人一般,届时传出去,定有人说娘娘的坏话。
苏新柔不顾一旁宫女的劝阻,径自走向阙清,朗声道:“掌印,你起来吧。”
阙清抬眼一望,是个白皙的小姑娘,二十来岁的模样,粉嘟嘟的嘴唇,两个丸子头间戴一朵淡粉色珠花,容颜娇嫩,脸色倒是义愤填膺。
他摇摇头:“桃红姑姑吩咐咱家在这儿跪满两个时辰,以此赔罪。”
阙清入宫比一般的太监晚些,如今不到三十的年纪却已经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是有些真本事在身的。
阉人的命向来不值钱,皇上不许他批银两,若这一跪能让贵妃娘娘消气,别说是凤栖宫正殿了,就算拉到午门示众也无妨。
可那小宫女却不依不饶,“你先起来,此事我会向娘娘禀报的。”
听她这样语气,他又仔细打量了下,顿时明白眼前此人便是宫里人人羡慕,从浣衣局奴婢一跃成为凤栖宫掌事宫女的苏新柔。
只是想不到,她竟然这样小,看上去还是一副热心善良的模样。
除了与主子有打小交情的贴身奴婢,在宫中能坐到这个位置的,谁没点防备心在身上?可他看着苏新柔单纯又坚定的眼神,却不敢下定论。
他站起身来,声音不如平常太监那般尖锐,反而有几分低沉:“苏姑姑今日之恩,阙清定当涌泉相报。”
除夕之夜,便是在这样一番喜庆又沉闷的氛围下,缓缓拉开序幕。
周旖锦来的早些,嫔妃们也都各自落座。
瑶妃穿了一身火红的织锦绣袄,带着一众侍从风风火火走来,可任凭架子再大,眼下仍有遮不住的青黑痕迹。
“不愧是淑贵妃经手的宴席,好生气派啊!”瑶妃显然是知道魏景那些小动作,见周旖锦这次定要大出血,特来噎她一噎。
周旖锦没理会他的挑衅,说道:“既知道本宫有本事,便学着些,免得到你手上,又要出丑。”
瑶妃的脸色霎时青了。她最听不得别人说她出身低微,做事小家子气,再加上前些日子白若烟给她的惊吓,更是令她郁闷。
说起那白若烟,更是令她费解,那日走运遇上魏景捡了一条小命便罢了,她之后几次在浣衣局想要对白若烟动手,都是被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拦了下来。
她怎么运气这样好?
瑶妃眉头紧拧,不敢细想。
白若烟愈是这样,瑶妃越觉得是姐姐的冤魂来索命,接连几日吓得魂不守舍 ,半夜三更毫无睡意,甚至连四皇子被处罚的大事都顾不上。
“我与你各走各的路,用不着你教我。”瑶妃嘴硬地回怼,正等着与周旖锦拌嘴两句,却突然看见她已经转身回去,将自己如空气般晾在此处,不由得一阵恼火。
“赔钱贵妃,嚣张什么?”瑶妃捏着手帕,不满地嘟囔道。
文武百官落座,周宴和父亲也坐在不远处,举杯对饮。
周旖锦心中一暖,下意识向他们笑了笑,视线却忽然落在一旁的魏璇身上。
他坐在张美人身侧,身穿一身青色鹤麾,身子坐的很直。
边疆之行仿佛将他周身冷冽的气质都磨砺出来,棱角分明的下颚能看见淡淡的胡茬。
只是不知为何,他看起来心情似乎有些不悦,只是独自坐着,身如修竹,仿佛与周围的喧闹隔绝。
周旖锦收回目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瑶妃正胡乱扫视着,不慎与周旖锦对视上,下意识眼神一瞥,正巧看到周旖锦旁边空着的位置:“这坐的是谁?”
话音未落,大殿内钟鼓齐鸣,飞阁流丹之下,魏景和胡怀潆,并太后一众人走进殿内。
百官行礼声音浩大,四面流光溢彩,恍若身在盛世华都。
胡怀潆入宫这些日子,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穿着西域新贡的锦缎,头戴金钗银饰,整个人珠光宝气,带着宫女徐徐走来,目不斜视地坐在了周旖锦身旁。
仿佛为了摆脱昔日的不堪似的,她这身打扮几乎有些刻意,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怀了身孕受宠一样。
胡怀潆一落座,瑶妃那处顿时坐不住了,满脸写着烦乱,眼前的珍稀佳肴也都索然无味。
她斜眼看着胡怀潆,不满道:“不过是姿色同我姐姐有几分像罢了,真以为得了皇上的宠爱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瑶妃声音不小,胡怀潆显然听到了她的话,她本有些嘴笨,脸色憋的通红。
见胡怀潆不回嘴,瑶妃更是来劲:“有的人仗着自己有身孕就无法无天的,到时候别生出了个公主来,叫众人看笑话。”
瑶妃一边说着,一边留心看周旖锦的脸色。她虽然冲动嚣张,但并非蠢笨,深知入宫三年没有怀上子嗣,一直是周旖锦心中的痛处。
不知是谁给胡怀潆搭的首饰,活生生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当真是生门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她自来。
瑶妃不禁有些发笑,想看她落得凄惨的境地。可等了好一会儿,周旖锦却迟迟没有说话。
她又闹什么幺蛾子?
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以周旖锦的性子,总该勃然大怒,要胡怀潆好看。
记得曾经有一名不识眼色的宫妃在请安时当众羞辱周旖锦是只下不出蛋的鸡,结果据说在凤栖宫挨了几十个板子,竖着进来,横着出去,震慑满宫。
可瑶妃等了好一会儿,周旖锦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素手纤纤,挽起袖子不紧不慢地斟着茶,似乎这事与她无关。
瑶妃按耐不住,直言问道:“淑贵妃娘娘,您怎么看?”
原以为周旖锦再怎么识大体也得怼胡怀潆几句,却看到她转过头,牵起胡怀潆的手,忽然笑了笑。
“无论是男是女,这都是齐国的皇嗣,疏忽不得。胡美人只需安心养胎,翠微宫其余一应繁杂事务,交给本宫便好,你不必劳心。”
瑶妃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处的喧闹被底下众人进去不少,虽不敢大声喧哗,但瑶妃还是感觉到众人对她指责纷纭,如芒在背。
好你个淑贵妃,你清高,你真能装!
魏璇解不通她眼神,有些心生惶恐,沉吟片刻,鬼使神差道:“傍晚京都府前有花车,二位娘娘若愿意,微臣可带娘娘们游玩。”
“也好,本宫正打算去,”周旖锦偏头着看着一旁郑晚洇欢欣雀跃的神情,便应下来:“那便劳烦质子殿下了。”
“微臣不敢。”魏璇低着头应道,不知为何,内心升起几分欢喜来。
许是周旖锦恶名在外,几人不敢大胆,寒暄几句便有些哑言,各自去用午膳。
“魏璇。”忽然,听见萧平唤他。
萧瑾被仆人领着去更衣,此处只有他二人,萧平走近他,轻声问道:“你方才在淑贵妃面前,似乎很是紧张。”
“……没有。”魏璇下意识反驳。
萧平不以为然:“我了解你,你方才整个人僵硬得很,从前面见圣上,都不见得你这样局促。”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素来的调侃,又含着些咄咄逼人的严肃的意味,继而道:“我记得你上次画的那副画,我问你,你笔下那样美的垂丝海棠,可是在凤栖宫见的?”
魏璇咬了一下唇,心中惊讶于萧平的敏锐和对他的了解,想要辩驳又显得有些无力,沉默了半晌,他轻笑道:“我怎么敢。”
这句话淡淡的,比他往日的声音要小些,听起来像布满冰碴的湖面,既是说给萧平,又是说给自己听的。
听了他的话,萧平也有些愣怔,许久才说道:“我是了解你的为人的。”
萧平说罢便略低着头,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他早清楚萧瑾的心思,本以为魏璇只是不近女色,多接触便好。可若魏璇心中憧憬的那个人是……他脸色发青,不敢细想。
魏璇并不愿多解释,长睫毛微颤了颤,沉默地站在原地。
萧平思索一会儿,沉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寻萧瑾。”
魏璇点点头,独自寻了个石椅坐下。
不远处,家仆们成群结队,从大门口抬着一箱箱厚重的礼物进库房,脚步声整齐且轻。
魏璇注视着往来的人群,心头忽然传来钝钝疼痛,与记忆里某个场景重叠,忽而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玥国皇子众多,唯独他被派来齐国为质,起源于那场深秋的变革。
玥国皇帝已经老了,纵情声色,不问朝纲,于是文武百官皆投其所好,整日弄些精巧玩意来讨皇帝欢心,私底下大肆敛财,祸乱朝政,各得其所。
然乱世之中,总有些人一身为民请命的铮铮铁骨。
玥国为避免皇室子弟相争,断奶后便可离开皇宫,自立府邸。
张才人的母家雄厚,父亲御史张大人在朝堂上说话也掷地有声,因而在魏璇的记忆里,童年的回忆除了冰冷森严的皇宫,许多是在府邸里与母亲和祖父相伴。
张大人是个慈祥的老头,亲自教他读书识字,习武练剑,他也曾是一众皇子中最聪明出色、最有机会继承王位的。
然而三年前的多事之秋,朝廷里掀起了偌大波澜。
魏景轻描淡写的扫了陈氏一眼。
眼睛很大,是个明艳美人,只是方才胡氏赐花时眼神一直乱飘,疏于礼仪。
若是从前,他还对这美人有些兴趣,但如今在魏景心里,再好看的容颜,如今也不及胡怀潆的十分之一。
但帝王纳妃,并非只看自己心意。
陈御史是朝堂上公然与左丞周大人公然作对的领袖,如今周丞相一人独大,定要好生拉拢陈御史一系,行制衡之术。
陈御史只是个三品官,在权贵云集的京城里却有此等横行霸道权势,与身后的背景脱不了干系——陈御史的背景,便是直属于急切想要除掉周党一派,牢牢将权力握在手中的皇帝本人。
魏景心里十分急切,想要靠近些一睹胡氏的面容,心神不宁间也无意再看秀女,便吩咐道:“这些人已经够了,后面的秀女不用上来请安了。”
众人惊愕。
这是齐国开朝以来,头一次选秀只进行不到一半便匆匆停止。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最后一个被皇帝留牌子的秀女是陈御史的女儿陈之双,听闻她娇养长大,美艳动人。
选秀事关重大,不出半天,陈之双御前得宠,使皇帝无心选秀的事变传遍了皇宫内外。
此次选秀总共选入九人,其中地位最高者为郑老将军嫡孙女郑晚洇,最末者乃偏僻箐州通判之女胡怀潆。
但站在风口浪尖,引得人人交口相谈、满宫妃嫔担心忧虑的,正是坐在房内指使下人搬了一箱箱金银,欲贿赂宦官减轻处罚的陈之双。
周旖锦看破不说破,虽然封号还未定下来,当晚便顺水推舟,做主命陈氏入住了离养心殿近又修的尊贵辉煌的承乾宫。
后宫之人最是会见风使舵,陈氏得宠之说愈发猖狂,到了傍晚,阿谀奉承者送进承乾宫的金银珠宝便如潮水般,络绎不绝。
陈之双眯着眼,享受着贴身婢女给她捏肩,得意道:“我就说吧,宫里都是些拜高踩低的,淑贵妃早上还对我冷眼相待,如今我得宠了,不过半日时间,还不是上赶着赐我承乾宫巴结。”
婢女心中不解,若淑贵妃拜高踩低,怎么会早上当众处罚陈氏,给贫寒胡氏撑场面,但嘴上还是应道:“得了皇上青睐,小姐以后有福了。”
皇上还未发落,陈之双刚入选,处罚还没落到头上。
她捻着一朵珠花玩,正盘算着入宫后怎么好好教训那没眼色的胡怀潆,忽然门被叩响,一个嬷嬷走进来:“秀女入选,当晚需沐浴净身,以备皇上宠幸。”
单纯的陈之双这才反应过来,得宠不是表面上轻飘飘的两个字,是要皇帝亲力亲为才算的。
她出府时父母千叮咛万嘱咐,侍寝规矩礼仪都学的不错,想到晚上将被召唤,不由得脸庞微红:“嬷嬷稍等,我片刻就来。”
侍寝重要,胡怀潆什么都被抛之脑后。
陈之双一番梳洗打扮,整个承乾宫上上下下灯火通明。
苏新柔撑着脑袋,甜甜说道:“那时姐姐你伤口感染昏迷不醒,我强拦了贵妃娘娘的仪驾,本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却没想到贵妃娘娘那样心善,竟不计前嫌,还赐给我膏药。”
她眸光灿烂,又道:“娘娘可真是个大好人!不仅没罚我,还赞赏我重情重义,封我作凤栖宫主管内院的大宫女呢!”
她越说越兴奋,忍不住握紧了白若烟的手:“姐姐你说,我们是不是熬出头了!”
白若烟的笑容倏地凝结在了空气里。
这算什么好事!
苏新柔本是自己的助力,怎么突然凭空被那恶毒贵妃三言两语拉拢了去?
她咬着牙,声音有些恨恨:“那个贵妃娘娘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你可别被她哄骗了!”
苏新柔嘟着嘴,沉浸在幸福中,没理会白若烟话里的愤恨,喃喃道:“我觉得贵妃娘娘好极了,这几日我在凤栖宫里,觉得处处都好,外边那些传闻,多半是有心人嫉妒,刻意编排娘娘呢。”
“你——”白若烟气得不行。
“对了姐姐,等我在那立住脚了,你身体也恢复好,我去向贵妃娘娘讨个恩赐,说不定也能接你一起去凤栖宫呢,到时候姐姐就不用在这浣衣局做苦力活了!”
听见那些周旖锦的好,白若烟只觉得异常刺耳。
苏新柔自己不识好歹便罢了,居然还怂恿自己也去死对头的宫里,真是可气!
明明是自己的助力,却跑到凤栖宫去,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白若烟再也忍不住怒气,大喊道:“不可以!你要是去凤栖宫当值,我们以后便不要做姐妹了!”
霎时间,苏新柔的欢声笑语僵在了半空中。
她明媚的眼角忽的垂了下来,眸子里盛满了不解与困惑。
白若烟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弥补道:“我、我只是想着凤栖宫危险,怕你有什么困难……我只是舍不得妹妹……”
她声音越来越小,苏新柔脸上的神色也渐渐淡下去。
白若烟这么不情愿,难道是因为嫉妒自己得了好差事?苏新柔不禁这样想,心里闷闷的,脸上也黯然无光了。
半晌,苏新柔说道:“贵妃娘娘已经下令,我违抗不得,姐姐若是不愿意来,那我得空来看你也罢,左右不会再让你如从前一般吃苦受累了。”
二人又潦草聊了几句,苏新柔走出房门,手指捏着帕子,眼角红红的。
她隐约觉得,自从白若烟高烧那次起,一切都变了。曾经那个善良又勇敢的好姐姐,现在却时常是这样一副刻薄凌厉的模样,不由得让她心里发寒。
屋内,苏新柔走后,白若烟更是生气难过。她饮了一口桌上的冷茶,水里充斥着廉价的气味,还有没滤净的茶渣,甚是难以下咽。
白若烟气的一把将茶杯丢出去,磕在墙上,大喊道:“真是够了!”
茶水四溅,染湿了草席。
她穿越这么久,日夜期盼着自己可以有朝一日能被皇上注意,封为后妃,享受锦衣玉食和帝王的无上宠爱,如今却屡屡受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昏暗下方里,承受非人的折磨。
一切的一切,都怪那个倒霉贵妃,次次坏她好事……
想到这,白若烟眼底闪过一阵冷光。
苏新柔被她收拢了又如何,她有着这样一副天赐的容貌,就是无人可比的锐器。苏新柔不帮她,她靠着自己,也定能闯出一条道路来。
她横下心来,颤颤巍巍下了床,开始收拾起自己全部的家当来。
翌日,小福子刚换班下来,正在养心殿不远处的下房边上,背靠一棵大树乘凉。
他虽是皇上面前最得宠的大太监,但伺候魏景并不是容易活计,他得时时刻刻弯腰低头,不得松懈。
念及此,小福子不禁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肩膀,想趁着换班的机会休息一会儿。
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女子小声的呼唤:“福公公!”
下房里本是不得喧哗,小福子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清面前女子的容貌时,惊得是瞠目结舌。
“昭明皇后……”他嘴里喃喃道,“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小福子给您磕头了!”
白若烟楞在原地,看着激动不已的小福子,他细长的眼睛瞪大,脸上的肉随着下跪的动作颤动,显得无比滑稽,不由得内心讪讪。
她本是想着,崔公公已被处死,这条路走不通,她只能铤而走险,去找崔公公的干爹福公公试试运气。
小福子还以为是昭明皇后沈秋月,磕头不止:“皇后娘娘……”
白若烟连忙扶起小福子,笑道:“福公公,奴婢不是昭明皇后,公公认错人了。”她补充道:“奴婢是浣衣局的宫女白若烟。”
小福子愣怔片刻,站起身来,仔仔细细打量白若烟的面容。
世间怎会存在这样两个如此相像的人呢?他从小便陪在昭明皇后身边,即便皇后已经过世快要三年,他也绝不会认错。
她们二人不仅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声线都极为相似,若非白若烟确实穿着浣衣局的衣衫,他怎么看都觉得这是昭明皇后还魂于世间。
小福子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转而又摆出平日里大太监的姿态,维持住面上的惊讶,问道:“白若烟……你找咱家何事?”
看到方才小福子这一幕,白若烟更笃定自己的容貌十拿九稳,她轻轻福了一福,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递到小福子肉肉的手中:“奴婢在浣衣局受人欺负,恳求福公公做主,给奴婢一条明路。”
小福子打开荷包,里面是几两碎银子,已是白若烟全部家当。
小福子眉毛微挑,不禁腹诽这宫女寒酸。平日里各宫小主求他办事,都是塞金银珠宝,就凭这点东西,就想求他为自己办事,未免太不知好歹了。
但一抬头,对上白若烟这张脸,他顿时又手足无措起来。
他伺候昭明皇后十几年,对这张脸的敬畏爱戴已经是刻在骨子里了。
他收起荷包,正色说道:“浣衣局的活计确实太苦了些,你想换个什么差事?”
白若烟见他不拒绝,内心了然,说道:“奴婢听说,自从昭明皇后去世,福公公在后宫无依靠,当今掌权的贵妃娘娘也时常不给您好脸色看,皇上身边献媚讨宠的下人那样多,公公想过,未来如何在这宫里长久立足吗?”
这一番话十分得罪,福公公不禁皱起眉来,厉声道:“你想说什么?”
“公公认得奴婢这张脸吧,”白若烟嘴角带了一抹轻笑,说道:“若是皇上见到,定会宠幸奴婢,只要公公愿意为我铺一条路,将来我若飞黄腾达,定不会忘记公公今日之恩。”
小福子呆呆地望着她,沉默了许久。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甚至在他刚回过神来时,就已经开始盘算此事,但这话从这一小小宫女口中说出,不免让他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蹊跷之处。
“咱家倒是愿意提拔你。”他犹豫了半晌,还是答应下来,又细细地盘问了白若烟的底细,见她只是出身家世清白的贫寒人家,才渐渐放下心来。
“这些日子你且不要抛头露面,想见到皇上并非容易之事,”小福子思索片刻,“半月后的马球会,咱家悄悄安排你去给皇上牵马,届时能否得宠,都是看你的造化了。”
二人一拍即合,白若烟笑意渐浓。
日光鎏金,国子监里的红枫已染上风情万种的鲜红秋色。
“做什么呢?”萧平远远看见魏璇摆了长椅在树下,笑着走过去问道。
“闲来无事,作画一张罢了。”魏璇握着笔杆的手略顿。
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袖口露出银丝镂空木槿花的镶边,秋容浅淡,盛如琉璃的日光透过枝桠,斑驳地斜斜照在他面颊上,愈衬得他轮廓精致,有些风流少年的佻达。
当真是芝兰玉树,萧平心道。怪不得他贫寒质子之身,京城里却有无数贵女想通过他打探魏璇的消息,连自己妹妹萧瑾都时时询问他,那点喜欢小心思藏都藏不住。
罢了,这么多年的交情,他深知魏璇人品性格都是极佳,虽然萧瑾自小被家里金尊玉贵宠着,这样下嫁有些可惜,但能嫁给这样的人,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是放心。
“难得难得,给我瞧瞧。”萧平好奇地凑过来,想看画上的内容。
魏璇才情了得,只是困于身份,从不轻易显露。往日里他缺钱打点的时候,便会托他变卖一些墨宝画作,虽不知名讳,但在京城里,他的画作一度炒到天价,冠绝天下,无数名门子弟争相购买观赏。
可刚撇了一眼,萧平心头便起了疑虑。
画纸上,一只狸猫躺在海棠树下,慢悠悠舔着爪子。小猫俏皮可爱,尾尖的毛绒轻巧地翘起,秀丽的眼角微眯,浑然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从前魏璇的诗词画作都端的是君子品性,往往是高洁淡雅,可这副画却颇为灵巧生动。
萧平笑道:“想不到你画这小猫,也是别有风趣。”
萧平专心看画,没注意到魏璇的脸颊渐渐泛起微红。
自打那日从凤栖宫回来后,周旖锦坐在海棠树下品吃糕点的俏皮模样便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她精致的眼角微挑,盛满了喜悦的悠然自得,慵懒靠在躺椅上,素色柔裙衬着那玲珑腰肢,渐渐蔓延到他心尖,说不清的闲婉柔靡、温柔缱卷。
思绪正出神,忽然听见萧平唤他:“我记得这宫里的海棠树,便是凤栖宫那畔最多。”
魏璇的手忽然一顿,猛的咳嗽起来,笔尖的墨迅速在纸上晕染开来。
几乎要放弃的一瞬间,周旖锦的余光瞥见了左侧山崖间斜伸出来的一颗歪脖子树。
她立刻在空中调转身体,凌空伸出双臂,随着一声树枝断裂的咔嚓声,周旖锦的十指已经重重扣住一根粗糙的枝杈,双腿借力荡向枝干,整个身子紧紧伏在树上。
树枝本就是斜长出岩壁外,方才的猛烈碰撞已经让不少细瘦的枝叶纷纷掉落,周旖锦仔细调整位置,坐在两个粗壮枝干相连的位置。
身下的枝桠轻微晃了晃,她满身的血液叫嚣着沸腾,又在看清脚下状况的一刻颤抖着全身发冷。
如果不是刚才抓到了这一棵小树,恐怕她现在已经落在崖底,同那发疯的汗血宝马一起摔成一团肉泥。
周旖锦心惊胆战地收回眼睛,抬头往上望去,头顶的湛蓝天空被突出的悬崖遮挡了许多,虽然离地面不远,可若不注意看,从上往下很难发现这里还有她的人影。
生存的威逼之下,她心里止不住地恐慌起来。
开始狩猎已经一个时辰有余,她本就已经走出很远,经过那汗血宝马横冲直撞,此处十分僻静。
且不说山林里又有各种凶猛野兽,就凭她坐下这颗摇摇欲坠的小树,等晚上众人发现没有她的踪影再来搜山,定是来不及。
更何况,这满宫上下都是想要她命的人,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恐怕死的更早。
周旖锦立刻下定决心,仰起头来大喊。
“救命啊——”
脆弱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她喊了好一会儿,四周却静悄悄的,除了山谷里幽暗的回声,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悬崖边的风很大,周旖锦的手指用力地抓紧树干,身体已经有些僵硬,却又不敢乱动。
失落和绝望逐渐攀上微红的眼眶,她眼里的光亮逐渐暗沉下去。
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害怕自己的声音招来山林里的野兽,心里的恐慌逐渐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微弱的马蹄声,像是同来参加春狩的人,距离她有些远,但足以给人带来希望。
周旖锦连忙抬头,眸中亮光闪闪,仰天大喊道:“有人吗?救命啊!”
然而她大喊的一瞬间,从山崖底斜冲出来一只黑色的老鹰,巨大的翅膀平展开,乎是擦着她的头顶掠过天空。
一只羽箭蓦然出现在半空中,裹挟着巨大的力量,直直贯入那老鹰的腹部,那老鹰凄惨地尖叫一声,径直坠落下来,翅膀还撞到周旖锦栖身的小树上。
树干被撞击的摇摇欲坠,周旖锦连忙抓紧,稳住身子,可那微弱的呼喊救命声被呼啸而过的风声吞没了许多,转眼间那微弱的马蹄声已经消失殆尽。
一瞬间,她浑身如坠冰窟。
潮湿的眼泪缓缓划过脸颊,周旖锦希望落空,狠狠地闭上眼睛,竭力撑着身子。
良久,忽然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隔着风声,又像是幻觉似的。
“把手给微臣。”
周旖锦缓缓仰起头,满脸愕然,忽而眼睛一下子睁大。
魏璇半跪在悬崖边,身子微微向前倾,露出上半身,他低下头,脸色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轻柔说道:“娘娘,微臣拉您上来。”
出于狩猎方便,他头发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自下向上看,一根青色的发带随意绑着,半遮半掩,额前碎发被风自然地吹向两边分开。
少年的眼眸干净明朗,毫无戾气,如湖水中倒映着满目星辰。
周旖锦微微张着嘴,来不及想他是如何发现自己的,立刻点了点头,小心地将手搭在他的手上。
魏璇胳膊上肌肉强劲,他唇线紧绷,略微发力便将她整个人带了上来。
周旖锦小巧的身子再次轻飘飘地悬空,继而重重地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得救的喜悦中还带着余悸,周旖锦心中紧绷的防线终于崩溃。
她心血涌动,方才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再也顾不上什么礼节面子,乌黑的大眼睛中立刻蓄满了朦胧的水雾,倒在他怀里呜咽着啜泣起来。
她的侧脸紧贴着魏璇宽阔的胸膛,耳边传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只手还被他握在掌心,整个人被他轻轻拥在怀里。
周旖锦浓密的羽睫挂着泪滴,簌簌颤抖着,像是春风拂柳的轻柔,在魏璇不大平静的心底轻轻扫过,荡起一池的皱缬。
若是他今日没跟着周旖锦,或是再晚来一些,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心心念念的人了。
一种失而复得的复杂心绪在魏璇心中升腾而起,他缓缓抬起手,想要放肆地将手扣在她的纤腰上,但胳膊在空中举了半晌,还是轻轻放了下来。
他闭着眼,贪恋这片刻的欢愉,放任久违的冲动再次席卷心头。
好一会儿,周旖锦终于平静下来,轻轻将魏璇推开,愣了下,脸瞬间红到耳根。
她眼底闪过一瞬间的仓皇,忙小声说道:“对不起。”
魏璇高大的身影挺拔,狭长而多情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嗓音低冽又温润:“娘娘无事便好。”
惊慌失措下抱着一个男子这么久,周旖锦有些羞愧地舔了舔唇。
她回过神来,正要行走,忽然小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低头一看,小腿到脚腕处的裙摆已经被鲜血染红。
周旖锦脚步落地,伤口被牵拉,不由得吃痛,轻轻“嘶”了一声。
魏璇也突然发现她腿上的伤,忙扶着她,轻声道:“娘娘先别走。”
他将周旖锦搀扶着,走到旁边的一棵高大的皂荚树下,周旖锦抿唇忍着疼,眉心皱成一团。
魏璇安顿好她,转身欲行:“娘娘在此处稍等,微臣的马上带了便携的药物,给娘娘包扎了再回去可好?”
周旖锦明亮的眸子清澈见底,冲着他点点头。
她独自坐在树下,抬起头看,皂荚细长的果实挂在风里飘摇,叶影阴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皂香,阳光照在脸上晒得发晕。
魏璇很快便回来,手里拿着纱布剪刀和应急的金创药,他半跪在她面前,手上的动作却微微迟疑。
周旖锦亦皱了皱眉,若要让他帮自己上药,她便要掀起裙子,露出脚腕和小腿。
此举的确于礼不合,可情况紧急,她一直能感受到温热鲜血淌过小腿的刺痛,终于,周旖锦气馁地垂下头,低声道:“无妨。”
不过受了伤一时情急罢了,念在他救驾有功的份上,她且宽容大量,不与他计较。
见魏璇还红着脸发愣,周旖锦咬着银牙,手指将裙角轻撩起来一些,轻声催促道:“快点……本宫好痛。”
魏璇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忙将水壶拿起来,用清水将伤口边缘的污渍擦去。
他手指很长,微俯下身,指腹在周旖锦小腿肚上轻轻刮蹭过去。
晶亮的水珠顺着那冰肌莹彻的小腿一路滑落到脚腕,那样美丽脆弱,精致得仿佛一只手便能掐断似的。
魏璇撩起她染血的衣衫,小腿腹到脚腕之间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个狰狞的大口子,未凝的鲜血染在那皓如凝脂的一片肌肤上,衬得她人愈发雪白娇俏。
周旖锦眼眸一转,忽然看见他袖子底下有一片鲜血淋漓,衣裳没来得及换,从撕裂处露出手臂侧面一道鲜明的血痕,甚至还汩汩向外冒着血。
“你怎么了?”她心头一紧,问道。
魏璇硬朗的背脊微颤,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了些,整个人浸润在树枝间隙落下的斑驳光影中,显得柔和又落寞。
“微臣……方才打猎不慎受了伤,不打紧。”他眼神无意识地扫过周旖锦雪白的脖颈,手指微微一颤,安慰她道。
他那处伤痕明显比自己腿伤的严重许多,周旖锦心神一时有些烦乱,说不出是愧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忙催促他:“你快先处理好自己的伤,再来管本宫。”
魏璇愣了片刻,抽身站起来撩开袖口,动作果断精准,三两下便将手臂包扎起来。那伤像是被什么野兽撕挠而成,边缘的血肉都微微翻起,十分狰狞可怖。
周旖锦几乎不忍直视,心中满是愧疚。他受了这样重的伤,却还用力将自己从悬崖边拉起。
半晌,她又掀眼眸看去,魏璇剑眉微蹙,眼底反射着缠绕翻飞的纱布。
他处理好自己的伤,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又半蹲下来,抬眼看着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喉结微动:“娘娘,微臣处理好了。”
接着,他从怀中掏出帕子,沾上清水,细细在她伤口边缘擦拭。
周旖锦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心潮涌动。
动作间,魏璇的领口微微敞开,几乎算得上妖冶的五官全然是专注温和的神色,周身丝毫看不出她梦境里的新帝那冷血暴戾的蛛丝马迹——
又或者说,他在她面前展现的全部狠厉和冷酷,通通都是对他自己。
魏璇在军中处理应急伤口的经验丰富,三两下极快的动作,又敷上止血的金疮药,只是一瞬间的疼痛,紧接着闻到淡淡的草药香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二人离得那样近,空气里异样的安静,呼吸都清晰可闻。
魏璇毕竟是军中粗人,比不上宫里太医细致,尽管已经十分小心,上药的动作也说不上轻柔。
伤口一凉,周旖锦疼的轻喘一声,身子一颤,不禁咬了下唇,魏璇再捻了药过来时,她便身子往后靠,怕的连忙要躲。
“娘娘,很快就好了。”男人的声音很有磁性,低低的像是在哄她。
一抬头,对上魏璇的深黯眼神。他鼻梁坚挺,面颊上红晕未褪,嘴唇略厚,看向她的眼尾轻佻又温存,带了些少年羞赧的青稚,却有着说不明的蛊惑。
“……你轻些,弄痛本宫了。”周旖锦忍着疼往前凑了些,莹润的唇瓣被咬得泛红,似乎展示着心底略微的不满,轻轻撅起来。
那药起效很快,转眼间疼痛便消去大半。周旖锦坐直了些,不再直视魏璇那深不见底的眸子,眼神别开看向一边,装腔作势地微微挑眉。
“微臣遵命。”魏璇嘴角不自主浮上了些轻笑。他上好药,取了干净的绷带,在那伤口处缓缓缠绕。
淑贵妃当真是为民请命,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
周旖锦站在金砖漫地的殿中,脸色因失血有些发白,轻薄的百褶月裙掐出纤细腰肢,裙摆上缠枝牡丹纹锦图样被血染红,宛如凤凰涅槃,端然生华。
她盈盈行礼时垂首,不慌不忙,若非纱布底下隐隐渗着的血色,甚至像是经过一番精致打扮见客的大家闺秀,让人心神一荡。
大殿上不乏几个左丞的追随者,纷纷称赞道:“淑贵妃英勇果敢,竟有孤身闯敌营之气概,实属我大齐之幸啊!”
周旖锦浅笑着,掀眸与周大人对视一眼,二人瞬间都对方眼里从捕捉到细微的情绪。
周大人捋了下胡须,咽喉滚动,回身说道:“小女不才,令皇上和众位大人劳心了。关于南方学田一事,还需继续商议。”
魏景本就见不得周旖锦出风头,方才讷讷地附和了两句,烦闷不堪,如今周大人递了台阶,他便立刻要赶人:“贵妃既是受伤了,便不要劳顿,早些回宫歇着吧。”
周旖锦并不诧异,垂下眼帘,向上座的魏景款款行了一礼,便要退下。
举步往回走,她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此事虽说是阴差阳错,让那王哥恶人自作自受,但若是横生枝节,绝不可能这样轻易了事。
忽然,上座传来魏景低沉的声音。
“魏璇,你留下。”
霎时间,他们二人的脚步齐齐顿住。周旖锦心口微微发紧,偏过眼神,看见魏璇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安慰,终举步走下台阶。
在魏景炯炯目光注视下,魏璇被一小太监领到偏殿,端上上好的君山银针,殷勤道:“质子殿下先在这儿歇着,皇上与大人们议完事便来。”
这顶尖的茶叶,往日里他都是不配,魏璇谢过,握着茶杯的手却有些僵硬,微微颤抖。
他低着头,一点点抚平衣角的褶皱,却抚不平心乱如麻。他从来没有一次,在面见君王时如此焦虑不安。
魏景将他留下来,究竟是想说什么?
是他此番太护着周旖锦了吗?若是因自己的举措连累了她,实在是天大的罪过,死不足惜。
除此之外,若是自己这段时日动作不干净,令魏景发现他在背后动的那些手脚,当即宣战决裂,以他此时的实力,能保自己一命虽不是难事,但所有的筹划都要功亏一篑。
女人与天下,他哪一样也不愿意割舍,当真是贪心极了。魏璇皱眉,心中骂了自己一句。
往窗外看,树荫如水,鸟鸣四起,直叫得人心底如烈火焚焚。
半个时辰有余,魏景便匆匆走来,魏璇忙跪下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似乎大殿中争执的有些激烈,魏景神色晦暗不明,甚至没有嫌弃他身上的血腥气,径直坐在他身边。
半晌,魏景目光闪动道:“你可知道,朕屡次破格提拔你,是为了什么?”
他语气是平静的,但却能感觉到那底下挟着风暴的暗流涌动。
魏璇的神色有些僵硬,双眉轻蹙:“微臣不知。”
魏景似乎有些无奈,但并没有怪罪他,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缓缓说道:
“这朝廷上看着是和谐一片,实则各有各的利益所趋,真正忠心于朕的,寥寥无几,这些天朕见你领兵作战,实在是才华斐然,智勇双全,令朕很是惊喜。”
“皇上谬赞了。”魏璇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神情却还是冰冷。
从前刻意做出种种表现,营造时机,让魏景重用自己,原是他计划之内的事。
无非是因为他被玥国皇室厌弃,身份亦不容于齐国,这样无牵无挂、孤立无援的人,若有几分手段,作为君主怎会不收为己用。
“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为君主尽忠。”魏景若无其事般,继续说道:“左丞在朝廷上一人独大,淑贵妃又有统领六宫之权,你可知道,君主最忌讳的,便是大权旁落,他们的存在,对朕是非常严重的威胁。”
“皇上……是想让微臣帮您处理左丞?”魏璇忽然紧张起来,仰起头,嘴唇紧绷。
“你还没有那个本事。”
魏景听罢,摇摇头笑起来:“我理解你的不易,张美人与贵妃素来交好,贵妃统领六宫,又有调度禁军之权,你推脱不开,但你要知道——在大事上,你与朕才是一条战线的。”
忽然,他又声音一沉,嘴角散发着阴恻恻的杀意,那股独属于帝王的威严径直压下来:“今日你受淑贵妃之命,私自令兵出宫,胆敢不向朕禀报?这禁军守卫六宫,到底是天子亲兵,还是她周旖锦的?”
“微臣知错,求皇上恕罪。”魏璇喉结滚动,立刻跪下,黯然垂下眼帘,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
“起来罢,朕的意思,不是让你与贵妃作对。”魏景轻轻叹了口气,又怕他年轻气盛,太过率直顶撞了周旖锦,解释道:“你只需借你母亲的关系,与她走的近些,时刻为朕注意她的动向便是,若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立刻说与朕听!”
自从文婕妤落败后,魏景在后宫中几乎无人可用,但他厌恶周旖锦一事涉及周家,断不可让太多人得知。
魏璇虽说与她关系不深,但总归是有张美人这个媒介,禁军在宫中行事也方便,届时诱她犯错,再寻机会下手,亦不失为一条明路。
听了魏景的话,魏璇略微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口发紧,低声道:“微臣遵命。”
竟有一日,他要被迫走到周旖锦的对立面,成为皇帝安插在她身边的一枚棋子。
魏璇心中一阵恍惚。
他自然不能当着皇帝的面违抗旨意,假意应下,魏景对他只听从命令,不多过问的态度甚是欣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朕知道你在宫中生活不易,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朕提。”
魏景面上挂着笑意,眼神里却透露着一个君主阴暗的野心,那种狡诈的光芒一闪而过,从魏璇的心里狠狠地辗过去。
他突然替周旖锦感到惋惜。她那片珍贵的心意送给这样的人,岂不是明珠蒙尘,平白糟蹋了?
魏璇垂眸看着桌上微凉的茶,声音有些发闷,缓缓起身,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拜谢道:“谢皇上大恩。”
他浑身仿佛失去力气,双唇微微颤抖,视线下移,触到魏景明黄色绣着盘龙的衣角,仿佛被烫了一下。
他怎么配得上周旖锦的喜欢?
可魏景还在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他只能充做视而不见,强压下内心的鄙夷和耻笑。
罢了,让他在周旖锦身边充当眼线,总比让其他人怀着恶意接近她强。
“好了,你退下吧。”魏景不自主捏了下鼻子,终是难以忍耐周围刺鼻的血腥味,挥挥手让他离去。
五日后。
连日的霏霏细雨,将冬日残余的尘埃冲洗干净,地面被嫩绿的草芽点染,春树葱茏,万物欣欣向荣。
骤雨初歇,下人搬了个紫檀椅在在院子里,周旖锦靠着一边的花窗坐下,捧着一本书卷读着。
魏璇给她推荐的这几本医书难度合宜,读起来并不晦涩,反倒令人沉浸。
苏新柔怕她着凉,在她膝上铺了一张小锦被,宝石蓝的明亮色泽,如波浪般起伏的缎面上漂浮着若隐若现的光影。
“娘娘看书好生认真。”苏新柔站在檐下呆呆地注视了半晌,感慨道。
她入宫前的养父母家有一个儿子,苏新柔名义上的哥哥,从小便倾全家力量助他准备科举,可越是如此,哥哥越是对读书不上心,往往是拗不过父母,看书时满脸烦闷。
可抬眼看,周旖锦独自捧着书静坐,粉白的嘴唇微微颤动,随着书卷的内容默读,衣袖飘飘,发丝清扬,低垂的眼睫冷凝寒霜。
庭院里遍栽梨花,雪白的花瓣如雪纷飞,缱卷在她乌黑的发尾,一两片跌落在书卷上,恬然自得。
“那可不嘛,”桃红听见苏新柔小声的自言自语,眼神里带了点不屑,说道:“我们娘娘打小便是华冠绝,素有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呢。”
桃红的语气并不和善,苏新柔却不觉得生气,她谨慎地收回望向周旖锦的目光,由衷感叹道:“得遇娘娘,真是我此生之幸。”
正说着,不远处跑来一个小太监,附身在周旖锦耳边说了几句。
“翠微宫又送东西来了?”她似乎有些惊诧,放下书卷,眸中神采飞扬,吩咐道:“快拿上来。”
几个小太监合力举着一个沉重的箱子走过来,周旖锦快步上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整块浅黄色的虎皮,正是魏璇在春狩时猎得的那一虎。
巨大的皮毛在地上铺展开,被打理的根根分明,明亮的黑色斑纹镶嵌其中,彰显着它生前的余威。
上来通传的小太监轻声在周旖锦耳边,传话道:“质子殿下说,娘娘身子畏寒,春秋之时将此物铺在殿内,可聚拢热气。”
“真是有心了,”周旖锦看着此等珍贵威武之物,神色惊喜,轻咬了下唇,说道:“放到本宫寝殿吧。”
挪动这沉重的虎皮堪称兴师动众,桃红在一旁监工,忽然说道:“娘娘,这张美人总往凤栖宫送东西,可见是个投桃报李之人。”
她声音放小了些,不满地嘟囔道:“不像那胡美人,同住在翠微宫,娘娘屡次救她于水火之中,还亲自为她彻查下毒一事,都这么多日了,也没见得有点消息。”
“本宫只是见不得她怀着孩子,还要受奸人所害,帮扶一二罢了,她愿意如何,本宫管不着。”周旖锦轻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每当想起胡美人那日的惨状,便会联想起梦境里孤立无援的自己,不由得有些可怜。
桃红微楞,心里费解。从前娘娘执掌六宫,对各种事情都冷情冷性的,像胡美人这样受宠的妃子,她面上虽不显,但桃红知道她心里难免吃醋,更别说不求回报地帮她了。
忽然,门外响起了小太监尖锐的声音:“启禀娘娘,胡美人求见。”
周旖锦挑眉,和桃红对视一眼,起身往正殿走去,缓缓道:“请她进来罢。”
隔了这些时日,见到胡怀潆的模样,还是将她吓了一跳。
胡怀潆摒弃了往日有些艳俗的穿着,只一件素衣,面色惨白,满脸倦容。
经历一场大病,她脸颊瘦了一圈,眼睛微微下陷,走路时双腿绵软犹如棉花。
欲语泪先流,这一次,胡怀潆主动跪在地上,向周旖锦行了一个大礼。
“娘娘,求您救救臣妾。”
“请说。”
瑶妃哈哈大笑起来,珠钗乱颤,她大胆地走近,脸上是挥不去的偏执:“淑贵妃,你可知道,你入宫之前,这凤栖宫——原是皇上建给昭明先皇后的寝殿?”
周旖锦的脸色顿时冷了。
她没有说话,只觉得手脚发僵,身体深处传来一阵绞痛,忍不住颤了颤。
看着周旖锦的模样,瑶妃退后几步,脸色的笑意带了几分癫狂的满足。
一片痴心被践踏进泥土里,这些年她忍得太难受了。
她火上浇油道:“娘娘不会真的以为,‘凤栖’二字人人都能当得,还是娘娘痴心妄想,以为自己能有一日坐上后位呢?”
“这又如何,”周旖锦脑子飞快地转,“左右如今在这凤栖宫里的,是本宫,而不是你。”
瑶妃的脸色顿了顿。
周旖锦冷冷的注视着她,不过片刻,便已神色如常,冷淡疏离的模样,甚至连一份愠怒都察觉不到。
瑶妃感到十分不悦。屋子里剑拔弩张,银碳地龙烧的火热,她浑身热的出汗,不由得用手扇了扇。
“还没到深秋,怎么就烧的这样热?”想起那些传言,瑶妃不屑道,“怪不得人人都说你体寒,不易受孕,入宫三年,膝下也无一儿半女承欢。”
周旖锦却没像她料想的一样生气,反而微微挑眉:“皇上年轻力壮,以后宫里子嗣会更多,不劳你为本宫操心。”
她自是知道四皇子不会即位,反而因为他嚣张跋扈,从前没少欺负落魄时的质子魏璇,因而她母子二人也没落得好下场,便也不想与瑶妃置气。
念头一转,她忽然有些忐忑。
宫里皇子确实太少,大皇子早逝,二皇子的名号被封给了名不副实的质子,三皇子母妃是府邸里的侍女出身,三皇子从小体弱多病,学问不出众,亦不问世事,最能蹦跶的五皇子年纪尚小,母妃亦不得宠,这样想来,四皇子的确是最合适的继承人选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魏景即位不过六年便暴毙,而魏璇又是何等坚韧心性,暗中蛰伏,一朝使这皇宫变了天?
她深深看了瑶妃一眼,心里又不禁起了疑团。
萧美人落胎一事,她本以为是文婕妤所为,可细细想来,即便是得了圣意,以文婕妤向来谨小慎微的作风,怎会有胆量直接谋害皇嗣呢?
满宫中,最不愿萧美人生下皇子的,怕是面前这个女人罢。
瑶妃被周旖锦的目光看的心里发毛,以为自己触了周旖锦的逆鳞,讪讪笑了两声。
瑶妃低下头道:“时辰不早了,嫔妾不打扰娘娘歇息了。”
她有些紧张地注视着周旖锦的神色,叹了口气。今日她是说的有些过了,可也是周旖锦先惹恼自己的不是?
瑶妃踏出殿内的一刻,屋内的气氛骤然变得沉重。
苏新柔站在一旁,看着周旖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苍白下去,周旖锦垂着头,讷讷走回床边躺下,嘴唇不自主被咬的泛白。
“娘娘?”苏新柔有些担心,端起一旁的茶水要递过去。
周旖锦声音闷闷的:“退下吧,本宫累了。”
柔纱垂帘,明珠吊顶。
她怔怔地望着四周璀璨的装饰,心里的失落却如同潮水,渐渐将她淹没下去。
她一闭眼,仿佛回到了初嫁时草长莺飞的时节。
她凤冠霞帔被,风风光光入了后宫,魏景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带她踏入凤栖宫,揭开盖头时,她看见魏景满眼喜悦与宠溺。
“锦儿,这宫殿是朕亲自督造的,喜欢吗?”
她满脸羞怯笑意,欢喜地点点头。
那一瞬间的惊喜与幸福,本该是她毕生难忘的美好。
他只说亲自督造,却没说是为谁所造。
周旖锦仰起头,看着无数金银珠宝堆砌的凤栖宫,忽然觉得无比的幽静空冷。
四角尖尖的房檐,如同漂亮的金丝牢笼,将她死死禁锢在里面,曾经飞蛾扑火的心愿,在这沉重的宫墙间,犹如困兽之斗。
周旖锦扯过被子捂住脸,压抑的情绪如潮如海,终于将她淹没。
泣如雨下。
侍从宫女抬着金银珠宝,如流水源源不断流入翠微宫,张才人站在宫门口的阶梯上,惊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不仅是她,整个翠微宫都喧腾起来,面面相觑。
成箱的绫罗珠宝,这么多赏赐,她是几辈子都用不完。
又见到柳绿递过来的玉镯,张才人才回过神,连连推却:“这——这太贵重了,臣妾万万不敢受呀!”
柳绿宽慰道:“质子殿下是贵妃娘娘的救命恩人,我们娘娘知恩图报,这些是小主应得的。”
张才人皱着眉,满是疑惑。
她怎么不知道魏璇什么时候救了贵妃娘娘?他又背着自己搞些什么!
张才人惶恐,愣了片刻,连忙吩咐一旁的贴身宫女:“去把璇儿叫回来,快去!”
国子监方下学,魏璇收拾好书箱,一旁的好友户部侍郎嫡子萧平正兴奋地缠着他问:“哎,听说下月要举行马球会了?我家刚收到帖子,我爹新养了一匹西域进贡的汗血马,到时候我和你一块儿去可好?”
二人才走了两步,迎面便被一个矮他们半个头的男孩拦住了,大声呵道:“魏璇,等等!”
萧平略一挑眉,行了个礼:“五皇子,有何贵干?”
五皇子魏安比魏璇小三岁,穿着一身锦缎明红箭袖,脚蹬一双镶金边小朝靴,脸上还留着稚嫩的痕迹,却佯装出一副恶霸模样。
他不理萧平,把书箱往桌上一丢,命令他:“你帮我写!”
从前魏安让那些伴读侍从帮他写太傅留的作业,每次都被抓包,险些告到父皇那去,可他才不想写那老顽固的任务,思虑再三,便找上门来。
太学里魏璇的字写得最好,想必仿他的字迹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魏璇平静地看了来势汹汹的五皇子两眼,将书箱一推:“我没空,你自己写。”
“你——”魏安没想到他敢拒绝自己,顿时叉着腰,生气道:“小心我等四哥回来,让他教训你!”
想到四皇子魏祺,魏璇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就等你四哥回来再说。”魏璇拎起书箱就要走。
魏安吃瘪,愤愤不平,就要追上去,被萧平一把拦住,笑嘻嘻问道:“五皇子,太学重地,您是想动手吗?”
萧平是户部侍郎独子,平日里又跋扈,人称京城第一大少,魏安仰头看着比自己高许多的萧平,终究是有些败下阵来。
他拎起书箱,朝魏璇喊道:“你、你等着!”
“理他做什么,”萧平跟上来,一把揽住魏璇肩膀,不屑道:“狐假虎威的毛头小子罢了。”
魏璇脸色平淡如常,手中羽扇轻轻敲了敲萧平肩膀,摇了摇头,缓缓道:“萧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萧平笑起来:“你小子怎么还卖弄起文采来!一会儿我在酒楼设宴,你要不要去?”
魏璇不说话,萧平不一会儿又沉下声来:“话说,边疆战事诡谲,我听人说,恐怕再战不胜,四皇子要回不来了。”
魏璇皱起眉,边疆之事原是他在背后操控,并未想取四皇子性命,只是一方面趁乱招兵买马,集结势力,另一方面借此机会打击四皇子党羽的气焰罢了。
如今京城里已经传遍,也该是时候收手,免得引起皇上注意,彻查起来。
他正欲开口,忽然迎面看见张才人的贴身侍女急匆匆赶来,在他耳畔说了两句。
魏璇拜别:“萧兄,母亲找我有事,改日再聚。”
一进翠微宫,张才人忙把魏璇拉到一边,急急问道:“怎么回事,你怎的招惹了贵妃娘娘,还——还是什么救命恩人?”
魏璇打量着宫里放的一箱箱金银珠宝,才想起来淑贵妃说要赏赐他的话,这几日太忙,忘记告诉母亲了。
“只是儿子领命剿平异军时恰好遇上淑贵妃,顺手搭救了一番罢了,母亲别紧张。”
张才人这才放下些心来,不禁小声感慨道:“只是怎的这样多,库房都装不下。”
魏璇也十分讶异,眼角含了几分警惕的神色,打量起屋内的赏赐来:“这赏赐未免太重了些。”
只是谢恩吗?魏璇不禁疑惑。
这样多珠宝运进翠微宫,恐怕落在许多人眼里,自是会觉得母亲与贵妃脱不了干系。
可若是为了在后宫之中结党,母亲这样身份低微、又不受宠的才人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呢?
魏璇在屋内踱步,想起雨夜中贵妃看他的眼神,周旖锦眼睛很大,深黑的眸子含着一点盈盈的泪光,目光流转间,又像是柔和的日光璀璨。
难道是自己行事不够谨慎,露了锋芒,她想要拉拢?魏璇隐隐有些不安。
他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妥。这些事他从未直接经手,连皇帝都未疑心,她一个深宫妇人,又从何得知?
难不成……魏璇心里忽然颤了颤,不过片刻便打消了这心思。
自己确实生的好看,往日里也有许多世家贵女殷勤献礼——但贵妃娘娘金尊玉贵,显然不是见色起意之人。
“想什么呢?”张才人一边带着宫女收拾,一边问道:“你穿的多吗,怎么脸这么红?”
“无妨,”魏璇忙低下头:“我回屋了。”
“哎哎,别走。”张才人叫住了他,“方才贵妃娘娘的侍女说娘娘身体欠佳,请我去查看,可我哪里会医术,我想着你平日里总看些医书,晚些带上你一并去凤栖宫谢恩,你快换件衣裳。”
魏璇脚步顿了顿:“好……”
原是有求于他,他堪堪被这理由说服,放下心来。
大抵贵妃娘娘就是这样富贵又大方,是自己小人之心,多虑了吧。
魏璇喝了口茶,看着自己柜子里几件已过时的衣衫,第一次感觉到有些局促。
这些年他养精蓄锐,私库其实不比四皇子少,只是大多用来打点上下,招揽势力,他又有心藏拙,因此并未在自己身上下功夫。
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要踏进那华贵万分的凤栖宫,想起上次贵妃娘娘看着自己袖口补丁的眼神,他没来由的觉得心慌。
左挑右选,魏璇终是穿了一件靛青色的锦缎长衫,墨发用玉冠束起来,走到铜镜面前一照,也是温雅飘逸的一副君子之姿。
“璇儿,好了没?”远远听见张才人问话,他推开门出去,没管桌上剩下的半盏茶。
周旖锦一直攥着的手终于松开,安定了许多,看着魏景面上不易察觉的懊恼神色,不禁心血涌动。
但转眼,她脸色恢复了平静,凛声向那宫女问道:“你刻意下毒谋害皇嗣,背后是谁指使?”
那宫女嚎啕大哭的声音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抬头,眼神忽然瞟到人群中文婕妤狠厉的目光,吓得浑身战栗着抽噎。
她全家人的性命都在文婕妤手中,怎敢说出真相?
宫女一狠心,咬着牙:“奴婢……无人指使!”
周旖锦冷眸幽深,缓缓扫过她面容:“你若不说真话,便是欺君之罪,待本宫查明真相,免不了株连九族。”
她站在高位,精致的面容上带着森森寒意,垂眸看过来,端的是威严万分,令人不敢直视。
周旖锦脸色冰冷,护甲轻轻叩着桌面:“不仅如此,本宫的跋扈名声,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到时候,你父母亲族是被凌迟还是剥皮,本宫也说不准。”
宫女听了这话,顿时脸色煞白,两股战战,浑身像弹棉花似的卸了力,“扑通”一声跌落在地上,嘴唇嗫嚅,就要供出答案。
文婕妤只觉得自己满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耳朵里嗡的一声,魂不附体,几欲尖叫,喉舌都干结住了。
“放肆!”
千钧一发之际,上座的魏景忽然出言打断。
周旖锦向来冷漠高傲,满后宫之中,她唯独亲近文婕妤,若这颗棋子丢了,日后他再想惩治周旖锦,恐怕难寻机会。
魏景抢在她前头,严厉说道:“你一个小小宫女,竟敢谋害皇嗣,还意欲嫁祸他人——来人,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周旖锦看着魏景惺惺作态的模样,嘴唇张了张,话语梗塞在喉咙里,浑身如涉渊冰。
从前她对魏景一片痴心,竟从未发现枕边之人包藏祸心,甚至他竟已如此不忌惮,冤枉自己时要求彻查,事情败露又掩饰而过,众目睽睽之下,几乎将她当做三岁小儿戏耍。
转眼间,棍棒的响声和宫女的哀嚎传进屋里,周旖锦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空,倒退两步,有些踉跄地跌坐在椅子上。
数年的情意终是枉费,她身体止不住发冷,周遭喧哗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模糊,只听见自己的心里随着棍棒敲击声的音,发出撕心裂肺的闷响,血液轰隆隆流过去,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渐渐的,屋外声音小了。
周旖锦强撑着混乱的思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她拗不过魏景,但也不能就这样咽下这个哑巴亏。
她眉眼一闪,顿时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面容,垂着眸说道:“皇上,臣妾险些被奸人毒害,实在惶恐不安,可否请皇上答应臣妾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魏景皱起眉。
周旖锦福了福身子:“臣妾想在凤栖宫单独立一个小厨房,掌管臣妾宫里的饮食,以免被人再从中暗害。”
她要求并不过分,前朝许多宠妃都有私立小厨房一举,一来是让亲信之人掌管饮食,二来聘请些得力的厨子,以精致美食来留住圣宠。
众嫔妃具在,魏景不好驳周旖锦的面子,又恐方才发怒一事流露出自己的急切,忙答应下来。
片刻,他又提道:“你大病初愈,改日我送些名厨和宫仆去你宫里。”
周旖锦愣了愣,从前她以为自己与魏景时两情相悦,因而并未警惕他安排进来的人,如今看来,恐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分毫不差地落入他眼中。
周旖锦的声音带了些沉闷的失落,福身道:“凤栖宫中人手已足,不劳皇上费心。”
魏景略有不满,但并未纠缠。
一场闹剧已散,众人纷纷随着魏景起身离开。
空旷的屋子里留下满地散乱不堪,周旖锦坐在椅上,沉郁静默了许久。
自小的教养让她沉稳庄重,哪怕心肝寸断,也能堪堪维持面上的冷静。
可几年的一片痴心被践踏,她心里疼的喘不过气,呼吸都好像刀子在割。
红颜未老恩先断,不过如此。
一阵冰凉的感觉,她抬手摸了摸,发现脸上是一片湿漉漉的泪水。
柳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不已,上前抚着周旖锦的背,轻声道:“娘娘,我们回宫吧。”
周旖锦应了一声,良久,再抬起头时,眼底已全是寒冷彻骨的绝望和不可撼动的坚毅。
贵妃起驾,众人退避。
太监抬着轿撵缓缓行去,周旖锦坐的高,抬起头,看见远处巍巍的宫墙,空旷无人的长长宫道蔓延,同她叵测的命运一样,不知要通向何方。
半晌,魏璇从储秀宫后院出来。
起初是担心自己抓住那宫女惹出什么事端来,他轻功极好,趁着嘈乱轻易便掩住身形,旁看了这一出闹剧。
是非已明了,他正要走时,看见上座周旖锦微微发抖的肩膀。
原来向来清冷骄傲的贵妃娘娘也会有那样脆弱的一面。
魏璇提着书笼,不禁想到,昨日她面对那血光闪闪的砍刀时都没流这般多的眼泪。
想必贵妃娘娘,是爱极了皇上的吧。
只可惜,一片芳心错付君。
一股不明的情绪在心里缓缓晕开,魏璇眸色微微沉了沉,忽然有些烦躁。
若有一天他坐上这皇位,又会变成如何模样呢?
面前,已走到了翠微宫,殿前小厮向他招手,替他接过书箱。
魏璇思绪被打断,微抿着唇,抬起头仰望着远处御书房辉煌的殿角,眼底闪过一瞬间的偏执。
通往圣殿的那段路,一定是血雨腥风,孤苦无依,他不知道要走多久。
但无论如何,他都会执着地走下去。
周旖锦回了凤栖宫,躲在屋里缓和了许久情绪,又收拾打点了好一会儿,才坐在软塌上歇息。
她吩咐人好生照料桃红,忽然就想起昨夜自己答应的赏赐。
周旖锦去库房挑选了许久,掂量这拿了些玛瑙和玉如意,并金银财宝无数,要送到翠微宫去。
金银这些东西在凤栖宫里是应有尽有,她向来不太上心,顺水人情送给翠微宫那对贫寒母子,却恐能解他们日常用度之急。
“还有这个玉镯子,”周旖锦左右挑着,叫来柳绿:“你仔细包好,派人送到翠微宫张才人处去。”
柳绿听了,笑着接过,又提起来,“对了娘娘,今日多亏了质子殿下,否则奴婢还追不上那狡猾宫女呢。”
“质子殿下?”周旖锦诧异,脑海中又浮现出雨夜里那个温暖的怀抱,不由得耳根发红。
她定住神,问道:“你竟遇到他了?”
“正是!”柳绿蒙他相助,也不吝于夸赞。
“奴婢一相求,殿下二话不说便去追那宫女了,连补品渣子中有毒一事,也是他告诉奴婢的。”
周旖锦听罢,若有所思。
虽不知那质子心里对她是怎样的态度,但他愿意屡次相助,想必也并无多大的怨恨。
她从小饱读诗书,知道每届王朝兴衰更迭是多么的血腥残酷,尤其是周家历经几个朝代,对此尤为重视。
夺权之路,一步行差踏错便是尸骨无存。
她手里有这么重要的一枚棋子,断然是要好好把握住。
且不说将他拉入自己的阵营,只希望她往后好好补偿接济些,如有一日魏璇当真登上皇位,只愿他还能顾及恩情,赐她出宫养老便足矣。
“怎的这么多?”柳绿接过那一大箱金银珠宝,疑惑问道。
周旖锦轻轻叹了口气:“质子是本宫的救命恩人,自然要好好报答。何况林昭仪死了,张才人一个住着,平日里那样清苦,想必缺许多金银打点。”
柳绿并未疑心,笑起来:“娘娘心肠真好。”
转眼天色将沉,周旖锦用过晚膳,有了些精神,带着柳绿去御花园消食。
柳绿手里提着她的薄绒袄,微微偏着头:“听说北苑的茶花开的正好,娘娘不如去散散心?”
天色已全入秋了,天色碧蓝如洗。周旖锦点点头应下来,未乘轿辇,往北苑走去。
一大片茶花园栽在御花园西北角,园子不大,修的却十分精致,廊桥汀步,移步换景。
周旖锦漫步着散心,重瓣茶花盈盈挂在枝头,氤氲的满园馨香。
恰好今日穿的方便,便向柳绿道:“本宫新得了一个上好瓷瓶,你随本宫摘些茶花回去。”
柳绿见周旖锦心情好了许多,高兴道:“是。”
随身侍从远远站在后方,周旖锦轻轻挽起袖子,伸手拉低茶花斜伸出来的枝桠,一主一仆慢悠悠忙了起来。
不知多久,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声。
周旖锦望过去,不远处影影绰绰,是两个女子身影,打扮像是宫中的主子。
“真可笑!”其中一人穿着一身紫色镶着白狐边的斗篷,装饰惹眼。
“没两月就要选秀,她还以为自己可以嚣张多久?”
另一人淡蓝的衣衫已是过时的样子,声音也小些,语气里明显含着慌乱:“嘘……姐姐莫要乱说!好歹娘娘如今还是贵妃,这里虽偏僻,当心被有心人听了去。”
“蛇蝎心肠的毒妇罢了,”那人不屑,声音尖锐道:“这宫里谁不知是瑶妃娘娘最大,先皇后庶妹,圣眷正浓,还有子嗣傍身——且你今天听见没有,那贵妃险些被下了大狱!如今她指不定在哪里哭呢。”
她虽是府邸里的旧人,可入宫以来得了腿疾,卧病在床许久,别说请安,连见皇上的次数也只手可数,只能依附于瑶妃,才得以庇身。
正因此,她心里便暗暗妒忌着素未谋面的周旖锦,资历尚浅,却有那样显赫的母家撑腰 ,连皇上都要给几分薄面。
“姐姐快别说了!”蓝衣女子吓得不行,劝道:“我瞧着也并非贵妃娘娘的错,明明是有人要下毒害她,还冤枉了她,我看着贵妃娘娘也是受宠的。”
“胆小鬼!”紫衣女子十分不屑,“不过说起圣眷……我听说下人间一个隐秘的传言,每次皇上去凤栖宫里那神色,脸色苦的像有什么深仇大怨似的。”
周旖锦心中忽然“咯噔”一响,摘花的手顿了顿。
那紫衣女子还没说够,嗤笑一声:“不过因着周家权势滔天,面上顾忌着她罢了,真以为自己宠冠六宫呢!”
花枝“咔”的折了,嫩绿的汁液顺着周旖锦微微颤抖的莹白的指尖缓缓流下。
“什么人?”
听见这声音,不远处两人立刻警觉起来,一会儿的功夫便找了过来。
宫里嫔妃众多,二人都十分面生,周旖锦不太认得清。
她本就年轻,穿一身鹅黄色宫装,愈显得清丽娇嫩。
这衣料看着不繁琐,却是冬暖夏凉的极好料子,瀑布似的长发只由一白玉簪子斜斜挽起,手上还沾着花汁。
那二人看见周旖锦同柳绿,面面相觑,彼此都松了一口气,以为只有寥寥主仆二人,只当她是随意遇上的一个低位宫妃。
这宫里高位的嫔妃大都是王府里的旧人,有些资历的,这样一个丫头般的娇俏美人,显然不必放在眼里。
紫袍女子又挺直了腰杆,想要耍耍威风 ,走上前道:“见到本嫔,还不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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