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秦时姬衡的武侠仙侠小说《秦时记事秦时姬衡》,由网络作家“秦时”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服彩不知其中奥妙,只觉得手中小小镜子比之铜镜,要显得格外轻盈透亮。但若要原样放回去也是不成的,铜镜最怕研磨刮花,尽管秦君说不是,她仍小心用绢布将其擦拭包裹。秦时从镜中见她着实喜欢这些,此刻便也说道:“等有闲暇了,我来教你们做胭脂吧。”服彩惊喜:“便如这般吗?”秦时想了想:如今距离洛神花和胭脂虫传入,还需千年,便是做轻粉胭脂的常用红蓝花也需要等待丝绸之路。因而摇了摇头:“没有这样浓烈好用,但比现今的要好出一些。”这也很好啦!服彩欢喜不尽。而此刻,秦时抬头,看到镜中那个妆扮一新的秦国贵女,不由也怔住了。因要簪戴冬神冠,她今日没有挽发髻,头发做中分顺滑梳拢,金冠簪在颅顶处,上缀珠玉串,如弦月一般压在额前。而后是妆面。如今流行的妆容就如昨日...
《秦时记事秦时姬衡》精彩片段
服彩不知其中奥妙,只觉得手中小小镜子比之铜镜,要显得格外轻盈透亮。
但若要原样放回去也是不成的,铜镜最怕研磨刮花,尽管秦君说不是,她仍小心用绢布将其擦拭包裹。
秦时从镜中见她着实喜欢这些,此刻便也说道:“等有闲暇了,我来教你们做胭脂吧。”
服彩惊喜:“便如这般吗?”
秦时想了想:如今距离洛神花和胭脂虫传入,还需千年,便是做轻粉胭脂的常用红蓝花也需要等待丝绸之路。
因而摇了摇头:“没有这样浓烈好用,但比现今的要好出一些。”
这也很好啦!
服彩欢喜不尽。
而此刻,秦时抬头,看到镜中那个妆扮一新的秦国贵女,不由也怔住了。
因要簪戴冬神冠,她今日没有挽发髻,头发做中分顺滑梳拢,金冠簪在颅顶处,上缀珠玉串,如弦月一般压在额前。
而后是妆面。
如今流行的妆容就如昨日楚夫人那般。
面上敷粉,妆面白净细腻。
眉用石黛画得细长弯弯。
唇上点了樱桃般小巧的红色。
典雅,沉静。
低眉敛目间,自有一股浓浓的娴静书卷气。
然而秦时“噗嗤”一笑,这氛围荡然无存。
她命服彩拿出唇刷来,重新晕一晕唇膏,而后才笑:“樱桃小嘴不太适合我。”
又看了看妆面——服彩还遗憾:“秦君妆粉细腻服帖,唯独颜色不够雪白。”
但她又有些疑惑:“尽管如此,可看秦君,反而觉得更加天然质美,反而观之越久,越显丽质。”
因而她顶多算是粉饼铺了全脸,皮肤光洁无暇,跟铅粉那种浓浓的白又大不相同。
毕竟,粉底都要自然偏白色的。
而后又挑选了一个轻便的金项圈——只缀一枚玉璜的那种。
秦时这才站起身来,总算是装扮好了!
只是临走时回首看看铜镜,她又后悔起来:
“我忘了今日要去宫厨的。”
这样全套大妆干嘛呀!
赤女在一旁提议:“那不若秦君先去面见大王谢恩,再去宫厨?”
秦时摇了摇头:她是想刷工作狂好感度没错,但一大早,在人精力最充沛最容易干工作的时候去打搅,那不是自找没趣儿吗?
又想想哪怕是去宫厨,自己又不做饭,又不会热到,只指点两句罢了,衣服都未必会沾染气味。
罢了。
“走吧。”她吩咐着,一边又想:自己昨日令人磨了豆浆出来,以宫厨的殷勤程度,如今怕是已经全部磨好了。
再不去,如今暑热,磨出的生浆水恐怕都要馊了。
……
她猜得没错。
昨夜太官丞朱葵接到通知后,不仅尽心尽力传达秦君的喜好,还一一牢记了她的指令。
秦君说要泡豆子,连夜就泡了。
秦君说要磨豆子,一大早灯火通明挑捡豆子然后火速拿去磨了。
她若再不来,最后一瓮泡好的豆子也要上磨了。
秦时哪怕早已猜到,此刻看了一缸又一缸的生豆浆也震撼到了。她今日若不来,恐怕没人敢催,这些浪费了也就真浪费了。
于是赶紧说道:“豆浆都先用麻布滤过,然后煮了吧。”
“煮时把浮沫舀掉即可,待沸腾后再多煮一阵子。”
已经够多了,最后一瓮豆子就别磨了,发豆芽吧。等发出来了再用如今的醋炒个醋溜豆芽,夏天吃正开胃。
她一声令下,整个宫厨的人分成几组,迅速就开始动作起来。
而秦时也见到了上次那位会做酒曲且酿酒的厨工九麦。
对方正殷勤看着她,显然期望再次得到重用。
秦时也不负厚望,此刻伸手招对方前来:“辣蓼草酒曲可做好了?”
“回贵人,已得了五十枚!白毛绒绒,皆未做坏,正当用!”
有经验的人成功率就是高,秦时于是点头:“那,取一枚来温水化开,再舀几瓢麦粉来,将这些温水按不同量加入。”
九麦一愣:“秦君是要做汤饼么?厨工藿善做汤饼。”
厨工藿是一位年约二三十的妇人。
她的头发被冠巾包裹,个头不高,且有略微的驼背。手腕也是细拎拎的,并不壮硕,倒是贴切名字,藿,豆苗。
但唯独一双手,虽黑黄,却修剪的很是整齐干净,且手掌宽大,手背青筋暴起,想来很有力气。
藿本来正在准备熬煮豆浆,听到贵人传唤,立刻前来。
秦时看她拘谨,忍不住笑了笑,随后才道:“跟平常一样揉麦粉即可。只是分成不同的麦饼,揉好后放于大碗,上覆湿布。”
“记好酒曲用量,半个时辰后,哪一块面饼约是之前两块大,日后就选用那个用量。”
若说别的,藿可能有些做不好。但她从小就揉麦粉,大王许多次汤饼都是她亲手做,此刻便郑重应下。
又努力记住秦时说的做馒头,做包子等,察觉到是新吃食,心中同九麦一样,立刻生出密密的欢喜来。
太官丞朱葵在一旁听着,也是眉飞色舞,日渐圆胖紧绷的一张脸上尤其生动。
这边细细记一下秦君所说的煮豆浆调蜂蜜,那边儿又慌忙命人备下石膏与盐卤,预备待会“点豆腐”。
再看秦君,对方身着上造丝衣,胸配玉璜,头戴冬神黄金冠,好一番贵女气派!
尤其脚上所踏那一双珍珠鞋履,走动间,硕大莹润的珍珠在裙摆处若隐若现——那可是宫中夫人都未曾得过的大珠啊!
他诚心诚意侍奉着,仿佛见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提拔成太官令,到时统管整个咸阳宫的宫厨……
哎呀!不敢想!
只好越发尽心尽力,一丝不苟的执行着。
而秦时看了一会儿,发现为求大王满意,此刻的厨工们绞尽脑汁,很会举一反三,因而提了几个要点后,她也带着众人离开了。
赤女还欣慰道:“秦君如此便好,凡有秘法,令宫厨钻研即可,不必事无巨细讲解,实在太辛苦了些。”
秦时也点头,心说以前怕他们食古不化墨守成规,因而不讲透彻他们就不敢冒险。
但如今么……
只能说,是她小看了古人的勤谨与智慧。
在少府将一应事务交代完,后续细节考工令已记不得太多,只好忙招来了刀笔吏。
这样一折腾,等秦时回到兰池宫,已然是中午十一点钟了。
她未曾停留,直接去往宫厨。
门边幽凉生风之处,湿漉漉的布巾盖起了豆子,等待它们发芽。
太官丞朱葵殷切上前,在贵人来之前,他早已为整个宫厨里蒸腾的馒头香气目眩神迷。
“秦君!”
他大声迎来:“这是否就是贵人所说的,少许麦粉便可膨胀的馒头?”
而秦时看着他手中端着的一盘馒头,已经颇贴合自己形容的半圆状。
表皮光洁柔韧,只隐约夹杂着零星杂点,那是不管怎么筛怎么磨都难以完全去除的麦粉颗粒。
用手轻捏,热气腾腾,暄软绵密。
考工令满怀期待地看着她,而她轻轻揪了一块儿下来慢慢咀嚼,越嚼越有股淀粉的满足与香甜。
于是点头:“可。”
又将剩下的馒头递给身后赤女:“你们也都尝尝。”
再往里走两步,众多灶台锅鼎之上,升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灶上竹编蒸笼里,箬叶苇杆的垫子上,已经摆上了造型各异的馒头。圆的,方的,甚至还有整块饼状。
厨工藿拘谨的两手拢着,站在角落,被秦时伸手招来:
“这样一整块圆饼也是一样做法吗?”
藿低着头,微黑黄的脸上更是写满了紧张,但她仍是小声说道:“禀贵人,贵人说辣蓼草曲不仅可酿酒,还可与麦粉同揉做馒头。小人便又试着揉粟粉。”
她粗大的手指节用力的拧动着,话虽小声,行为却十分大胆:“小人揉了粟粉,糯稻粉,都并不出色。”
“而后糯稻粉里不意多加了些水,实在不好,便又加了少许麦粉……”
她本意是想煮粉汤的,却未曾想加了辣蓼草曲的糊糊一同发酵,竟还颇有形状。
从小便学麦粉手艺的她立刻大胆尝试,如今蒸出了一锅类似发糕的麦饼。虽还未尝,但触之绵软,闻之香甜更胜馒头,且更省麦粉。
因而便也大胆献给秦君了。
秦时点头:“切一块给我尝尝。”
藿立刻便取出刀来。
小小一块儿被送至她的手畔,慢慢咀嚼,发现虽然甜度不如后世卖的发糕,可口感却格外绵软柔韧。
“好!”
她夸赞起来:“你很会创新。”
她这三言两语的描述,需要的就是这种会自己创新的人才。
而后又看其他蒸笼,继续问道:“怎么做这么多形状?”
藿黑黄的脸颊上,两坨大大的红晕格外明显,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微微的颤抖。此刻她深吸一口气,这才稍微大了些声:
“回贵人,太官丞曾言贵人爱食红糖麦饼,小人斗胆,小而圆的内置红糖,略方正的内置椒盐。”
很好!
秦时满意鼓掌:这分明已经无师自通,懂得如何做包子了。
她鼓励道:“下次还可用铁锅炒了菜肉做内馅儿。”
藿大胆抬头看着她,又听贵人所说的话,此刻脑中一番思索,立刻想出十数种搭配来,于是双眸越发灿灿有神。
而秦时也在宫厨众人若隐若现的注视下,大声说出众人期待的那个字:
“藿创新有功,赏。”
“九麦举荐善麦粉的藿,一样当赏。”
太官丞在一旁喜得心花怒放!
虽未直接赏他,但下头的孝敬也不会少了他的,反而自己麾下之人接连得赏,如今走在兰池,岂不闻脚下生风!
唯独可惜的是——
“秦君,这豆腐,恐还未压制成。”
秦时并不意外。
现如今没有液压机,压制豆腐是在上方置磨盘以及重重木方,均匀向下用力。
力道虽有,但不够大。因而工业时代只需一两个小时便可完成的事,如今恐怕要翻个倍。
若是像秦时说的老豆腐、嫩豆腐那样区分开,最难压制的老豆腐,恐怕还要5个小时以上。
她因而并不在意,只说道:“待午后压制成功再来回我。”
到时她刚好再制定一下晚上的菜单。
至于中午么……
如今已然快12点了,她迅速点菜:
“豆腐虽未成,但豆浆先调两碗蜂蜜的。”
“豆腐花调一碗蜂蜜的,再用肉酱藿薤等调制一碗咸的。”
“各色馒头再备齐,并清炒嫩藕,葵菜羹汤等,直接送往章台宫。”
说罢人也往外走去,一边又扯着袖袍闻了闻:
嗯,因宫厨开阔,且没有爆炒等浓重气味,衣襟上只有淡淡艾草香气与在制册处侵染的些微竹香,并不失礼。
又扶了扶头上冬神金冠,而后利索的上了马车:“赤女,我妆容可服帖吗?”
要是服帖的话,她就该以这等精神奕奕的面貌去向大王谢恩了。
赤女细细观察,而后略惊讶道:“秦君妆容妥帖细腻,未曾有损。”
秦时这才放心下来。
毕竟买的不管是粉饼还是粉底液,都主打一个持妆且滋润,在她皮肤细嫩血气丰盈的状态下,随便扑扑就很贴合了。
不像如今的妆粉,稍稍出汗或时间久了,便会显出斑驳纹理来。
马车辚辚而动,因要先遣人去章台宫禀告,且宫厨备餐至章台宫仍需些微时间,因而便慢慢行走。
谁知好不容易慢悠悠来到了章台宫侧殿入口,却见不远处也同样停着马车。
“秦君,这是宫中夫人的马车。”
秦时顿时来了精神:“是楚夫人吗?”
莫非大王得知她今日要来一同用饭,还要一起赏舞?
她打开车窗看去,只见前方停着的一辆马车格外华丽——车辔处用了错金工艺,还镶银嵌玉,在日光下璀璨迷人。
车厢外部画了红色云纹,格外艳丽。
车棚顶则是先用皮革覆盖,而后上覆淡青色的丝布,四个边角则坠下长长的青玉流苏与铜铃。
马车行走间,步摇流苏与铜铃相互撞击,定然能发出格外悦耳的声响。
秦时下意识又往前看了看自己这辆马车的车厢顶——咦,原来她这辆马车上也缀的有流苏啊!
只是因为短粗一些,所以自己并未注意。
口服吗啡的起效时间在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但上将军燕云与秦王姬衡一样,只不过一刻钟后,眉头就慢慢舒缓下来。
姬衡微微侧目,看到紧握自己手掌的那只枯瘦粗糙的手正缓缓松开,此刻也同样松了口气。
又静默盏茶时间,当燕云发出了微微的鼾声后,他缓缓收回手。
手掌在宽大的袖袍中轻轻一挥,周巨便好似有读心术一般,利索地带着众人无声无息退了下去。
其中也包括秦时。
一直退到了空旷的厅堂,眼见众奴婢们已经规规矩矩侍立在侧,秦时也微微松了口气,好奇道:“怎么没见将军的家人?”
周巨微微低头:“大王仓促亲至,为防万一,不许其他人等靠近。”
秦时默默看了看一旁的婢女们。
懂了,奴隶不算人。
她又详细打听了这位上将军的情况,此刻也不由默默叹气。转而又好奇道:“上将军这么厉害,不知他这么多年征战的经验有没有书写下来?”
“这样倘若大王要培养新的军事人才,年轻将领也能学到些什么。”
秦时说起这话时,内心也不胜唏嘘。
她年少时读书,看诸多历史人物孜孜追求“名留青史”,内心很是不屑——人死万事空啊!
然而当噩运降临,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知道活不长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却想要更多的人记住自己。
如今古今相映,她和燕将军都在饱受折磨,心里何尝不触动?
问出这话,也是自然而然。
周巨却是愕然:“著书立传?是要上将军为兵家著书吗?”
秦时诧异:“为何要为兵家?不能为将军自己吗?或者为大秦?”
话音刚落,就见秦王也大步走了过来。
厅堂内牛油灯盏斑斓如星火,他高大的身躯带着阴影,极具压迫感。
秦时认真去看,发觉对方身高约有一米九多,猿臂蜂腰,眉目深邃,鼻梁高挺——
实在是英武硬朗,气度慑人。
对比之下,不算矮的周巨都仿佛成了细拎拎一只。
而姬衡一双长目轻轻扫过,显然感受到秦时那不合规矩的打量。他坐在榻上,沉声问道:“秦卿觉得燕师一生功绩,能成兵家圣典?”
秦时顿了顿,这才明白秦王跟周巨的意思——
大约在他们、在此时的观念中,只有成为百家学派的圣人或大家,才有资格著书立传,是吗?
想了想,她回复道:“大王,上将军一生功绩,我说了不算。后世千秋史书,自有明鉴。”
“至于所著之书能不能成为兵家圣典,我也不知。”
“但,将军一生纵横沙场,怎样的天气,怎样的地形,面对怎样的敌人,又率领着什么样的部众,最后战争取得什么样的成果……”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真切案例。”
“后世如果有人要学习领兵打仗,秦国若有年轻将领想要学习,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案例吗?”
她想着里头风烛残年的迟暮英雄,此刻喟叹道:“将军这样的英雄功绩,总该叫大秦后世子孙也记得的。”
而后有意问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大王不想培育更多的将领吗?”
这样的话,她这样无官无职的人对只见过一面的秦王说出,着实有些冒险。
但,秦时想要地位、话语权、甚至更高规格的奖赏,包括府邸封地和人手。总要有比献药还更有用的能耐才是。
周巨的头垂得更低了。
而姬衡目光静静看着她,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片刻后竟微微勾起唇角:“秦卿大才!”
秦时没忍住,也微微松缓了紧绷的身躯。
真幸运啊!遇到的是秦王这样的人。
对下胸怀过人,对臣子厚重高抬,显然并不是狡兔死走狗烹的敏感性格。
有这样的上位者,在这个封建王权时代,秦时确确实实是松了口气的。
而姬衡在短暂的开怀后,想起如今还沉沉睡去的燕云,此刻又看向周巨,吩咐道:
“待上将军醒来,好好问询他的意思——倘若同意,立刻宣刀笔吏十人随同记述。”
说罢神色收敛,环顾四周:“上将军乃国之柱石,待朕百年后,召将军入地陵吧。”
他神色沉郁,此刻起身回宫:“其家将奴仆等,也允准随葬将军身侧吧。”
玄服上的苍龙印记随着他离开的动作翻卷,脚下皮履踩踏间有沉闷声响。
而略微错后一步的周巨狠狠躬身:“大王恩典!”
又很快跟了上去。
跟在众人身后恍惚离开上将军府的秦时却皱了皱眉,明明只是平平无奇的“允许臣子随葬”的吩咐,她却一瞬间心脏揪紧。
抬脚跨出上将军府的同时,她看到驻守门边的军士面上是一片麻木与绝望,隐约又参杂着骄傲和苦痛……
这一瞬间,她心脏狂跳。
直到重新进入马车,看到赤女与乌籽在一旁侍立,她这才迫不及待问道:“大王说,待将军去世,允许家将仆从随葬是什么意思?”
这个“随葬”,倘若只是普普通通的去世后埋葬在侧,应该不值得秦王特意说出吧?
她心中有沉甸甸的预感。
而赤女脸色瞬间苍白,乌籽便跟着解释:“大王恩典,赐将军府仆从殉葬。”
殉葬?
秦时登时两眼一黑,此刻手指都在颤抖:“是……死殉吗?”
赤女犹豫一瞬:“大王恩赐,当是生殉。”
所谓死殉,即是将人赐死,然后陪同主人埋葬。
而生殉,则是直接将活人随同主人一同埋入墓中。
她想起来了,哪怕是另一个时空的秦国,也同样是有着殉葬制度的。大名鼎鼎的秦穆公去世时,殉葬 177人,甚至还包括大臣!
这种殉葬,乃至后世明清都仍在持续!
她脸色惨白,掌心中渗出一片细密冰冷的汗。
倘若秦国一贯如此,那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健康矫健的身躯,是不是若干年后,也要随同已经三十六岁的秦王,一起埋入帝宫?
角落的铜鉴中,最后残留的碎冰在“咔哒”一声后,悄无声息溶入水中。
***
***
***秦始皇是不穿冕旒的,他废除了,改成更方便的袀玄服(就是比较正式的黑中带红的色泽的衣服)。后来汉明帝又恢复了冕旒等。
秦朝有蓄须习惯的,这里架空了
周巨的沉默震耳欲聋。
不仅是他,周围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此刻热浪蒸腾,华盖之下,秦时若无其事打量着那匹黑色布料,惊叹这并不是纯黑,而是浓郁的紫,浓到近乎黑色。
以至于周巨揣摩良久,都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说出。
直到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慎重问道:“朱砂与铅白,当真有毒?”
秦时收回手来,表情真挚:“当然有毒,而且是剧毒。”
她无视周巨骤然扩张的瞳孔,解释道:“朱砂可治病,但若长期服用或贴身接触,可致脾脏肾水受损,头痛变笨,以及出血等各种症状。”
“铅白更甚——天长日久接触,会狂躁蠢钝,头痛乏力,难以安眠。另外还会导致气血骨骼内脏都有受损……”
“最重要的是,若常用,不论男女,都容易不孕不育,或孩童致畸。”
周巨合拢的手掌在宽大的袖袍中微微发抖。
当今秦王衡身强体健,信奉大秦水德,常穿黑色,红白之色穿得不多,因而如今仍然身强体健。
但先王诸子,只有年岁最大的秦王衡还康健,其余十数位王子,活到成年的都只有三人。
六国遗民还曾言是历代秦王杀伐太重,以致灾殃……简直可笑!
历代秦王不论在位几年,都在励精图治。六国呢?诸般荒唐国君所做之事令人发指,莫不是亡国也是灾殃所致?
但此刻,他只深吸一口气,而后再次躬身:“谢秦卿坦言。”
随后仍是面不改色,起身为秦时介绍第二排的箱子——哪怕他如今就贴身穿着铅白的亵衣,身上如火燎过一般。
倒是秦时很懂这种火急火燎的感觉,此刻摇了摇头:“周府令,看布料这种小事对你来说,实在大材小用——我瞧你衣衫都汗湿了,不如先去休息吧。”
“这里这么多侍从,我看上什么,让他们取走就行了。”
周巨略一迟疑,此刻又小心看了秦时一眼,而后再次拱手:“秦卿宽容,巨这就去更衣……”
……
蒸腾的暑气中,侍从们将各色布匹一一展开,在此处形成了层层叠叠的彩色丝绢围墙。
秦时缓步穿行其中,慢慢捋清楚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怎么说。
目前已知秦王宽容——有限宽容。大概率不包括奴婢侍从奴隶等,这些在上位者眼里不是人。
她目前有献药功劳,身份未明,在此是加分项,会加大秦王宽容力度。
另外,秦王有功必赏——对应的就是有过必罚。
她的短板也出现了。
虽然相信自己能够做出有益于秦国的东西,但一应礼仪规矩全然不懂,讲话不知尊卑……
别的不说,就看周巨就知道,现如今的下位者要如何做?
他甚至从不抬头直视秦时的眼睛!
但他的身份,已然是当今秦王最信重的中车府令了!却仍是这样谨言慎行,不敢越矩一步。
那倘若她成了更下的下位者呢?
秦时不由蹙起眉头。
面对一言定生死的秦王,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维持自己坦诚、有用的两个标签。
其中坦诚更在有用之上。
只有够坦诚,才能让她一切不合规的行为都像是天然无拘,而不是蠢钝不知敬畏。
同时也能得到掌权者的信任。
在信任基础上,有用二字才能发挥出作用来。
她缓缓吐口气,甚至想的长远一点——皇帝长寿的可没几个!要累积多么厚重的信任,才能在未来不至于陪葬啊?
至于现在。
“爱美”的秦卿当然要认真挑选美丽布料了——
最粗糙的细麻看过后,接下来就是各种丝制品了。
周巨离开后,立刻有侍从上前负责讲解:
“秦君请看,此乃绢布,轻薄柔软,比细麻更密,贵人常用绢布来做贴身衣物,以及夏衣。”
“只大王练武时,绢会粘汗贴身,因此大王才会选用麻布。”
否则以贵人身份论,这等粗糙的织物根本不会出现在大王私库。
确实柔软轻薄,风吹时还飘逸。
秦时满意地点点头:“跟之前一样,除红白外,各色都要一匹。”
接下来还有织物纹路更华丽的绮,但略显厚重。
以及颜色尤其鲜艳,纹路更加繁复美丽的锦。
这些更适合秋冬做厚重外套,秦时想了想,这次连红白都一起要了。
毕竟隔着重重贴身衣物,只秋冬出门时偶尔美一美,问题不大!
而在章台宫,秦王正在与三公九卿论政,此刻讨论的仍是之前准备颁布的《大秦典则》。
因内容条款格外明细,因此,有些字眼和条令,还需要商榷一番。
周巨便是在此刻悄然上前,刚好听到典客曹丹正与大王献宝——
楚地刚进贡来一队伎乐,刚好可充入百戏当中,为大王乐舞。
同时还有人举荐一名方士,名曰茅生。
“此人善炼丹之术,运阴阳五行之气,炼灵芝、朱砂、人参、黄金、水玉之五行神丹,臣已服之,顿觉百病皆消,精气充盈!”
“特将此人献与大王!愿大王万寿,我大秦万年不朽!”
秦王抬起头来:“却有此神效?”
仙神纵然尊贵,但他却是人皇。凡在人间有庙宇尊名,理当听候人皇法令。
姬衡理所当然这样觉得。
如今西巡途中偶得神药,回到咸阳宫,又有人进奉能炼仙丹的方士,莫非真是上天护佑?
他眉头松缓,高高扬起,显然已经来了兴趣。
而一旁沉默地毫无存在感的周巨,从听到“朱砂”一词后,就止不住的眼皮狂跳。
***
***
***
典客是“三公九卿”中的“九卿”,负责外交和民族事务
九卿
-奉常:掌管宗庙礼仪,地位很高,属九卿之首。
-郎中令:掌管宫殿警卫。
-卫尉:掌管宫门警卫。
-太仆:掌管宫廷御马和国家马政。
-廷尉:掌管司法审判。
-典客:掌管外交和民族事务。
-宗正:掌管皇族、宗室事务。
-治粟内史:掌管租税钱谷和财政收支。
-少府:掌管专供皇室需用的山海池泽之税及官府手工业。
百戏是秦朝主要娱乐活动之一,分为杂技,乐舞,竞技。包含了杂技、武术、舞蹈、戏剧等,当时非常流行
楚夫人的恐惧与野望,全不被姬衡放在心上。
天下想要他命的人如过江之鲫,想要这王座的更是数不胜数。迄今他遭遇刺杀无数,各地叛乱四起……
可天下,依旧是大秦的天下。
这天下共主,依旧是他姬衡。
这天下人在他眼中只分两种:有用的,跟无用的。
楚夫人恰恰好,只比无用多那么一点点用处。他能常有恩赏,已然是恩重了。
因而他在章台宫重新陷入安静后,再次赞赏秦时:“卿之饮食,果然别有妙处。”
“只你新铸器具,不必特特进献。寡人处自有少府置办。”
秦时于是也将楚夫人抛之脑后,此刻想着自己保下铁锅,不由也是笑容灿灿:
大王真好啊!
想到这里,她不禁胃口大开,于是用面饼卷着一盘葱炒鸡蛋,再来一份虾仁葵菜汤,又一次吃得饱饱的。
然后细细盘算今日膳食营养,决定晚上吃两条烤鱼吧!
此时并不是姬衡惯常用饭的时辰,但高坐紫檀椅上,下方跪坐的秦卿一举一动皆在目内。对方的喜悦也来得赤诚简单,仿佛美食亦是人间乐事。
他静静看了片刻,看侍女低眉顺目小心翼翼学着秦卿的模样给他也卷了麦饼,突然亦觉这“铁锅”,是样了不得的成就了。
……
秦时可不知姬衡的念头。
她只知道既然已经成功献宝,就不耽误事业狂奋斗了。且服彩说新衣已经制成,她要回去试穿新衣了。
谁知刚喝了茶水重新洗漱更衣,就听上头姬衡说道:“秦卿既有大才,不如同寡人一起,勘订我大秦典则?”
秦时瞬间愣住了。
《大秦典则》在另一时空,当是秦王一统后立刻颁布。而如今些微时间落差,使得此等大事拖延至今……
此事向来是三公九卿专职,如今她身份未明,秦王怎敢……
脑中念头纷纷杂杂,但,那是统一度量衡的《大秦典则》啊!是大秦始皇帝第一诏书啊!
她立刻起身,郑重下拜:“诺。”
《大秦典则》并非名称就如此,而是秦国以法为本,此项典则囊括刑法、行政法、民商事规则等,事无巨细,方面涵盖。
姬衡所说勘定,其实早在十数年前便已开始,如今已然大成。
而今他一统六国,天下尽入彀中,四海臣服,自当颁布全新一统法令。
今叫秦时参与,无非是想到了她所言“纸笔圭表”,因而想再看种种细节罢了。
因细则数以千万卷,因此姬衡只令人抬来些许竹简,秦时恭敬展开,此刻艰难改变阅读习惯,一字一句辨认着大篆。
越看,她越是心跳如鼓。
她生长在一个数千年文明从未断绝的国度,输过,但未曾认输过。传承被摒弃过,但从未被放弃过。
她在世纪的夹缝中生长,对外邦由自卑转为自豪,人生夹杂在时空洪流当中,每一寸三观都经由国度的盛衰塑造。
可再看看手中竹简——
多奇妙啊!原来千百年约定俗成的那些事,那些物,均来自于眼前这位帝王。
只见上书:
国号:秦
君号:皇帝
年号:元贞
皇帝诸事正名:皇帝自称朕,皇帝命曰制,皇帝令曰诏,皇帝印曰玺……臣民称皇帝曰陛下,史官纪事曰上
书文正名:凡书之文,其名曰字
书具正名:凡书文之具,其名曰笔
……
小小竹简书写不下太多,但其中种种,却已足够让秦时惊叹。
此刻她抬头看向高台,目光有着纯然的景仰与唏嘘:“原来,笔墨文字之称,是自大王始。”
姬衡挑起眉头,不解她为何先惊叹的是这等细节。
这竹简内容乃是他特特命人摘选,其中诸般称号均是他内心雄踞之气。
如今令秦卿观之,本是一观反应。
偏偏她略过最重要的那些,只将眼神定在诸般不起眼之细则上。
罢了,她之言行,本就不同一般。
姬衡因而主动问道:“卿觉寡人称皇帝,可有不妥?”
他平定六国,一统天下,立下赫赫战功,拒匈奴羌胡于万里之遥。有此功绩,难道不能功过三皇,德兼五帝?
然问及名号,三公九卿束手束脚,有言称皇,有言称帝——三皇五帝千年传颂,为何后人不可奋进超越?
为何他不可二者同取?!
朕,当为秦国皇帝!
他虽如此发问,但此刻长目炯然,一派坚定雄浑气魄——便是秦卿此时反驳,但他才是君主。
这天下法令,他说了算。
周巨在一旁提心吊胆,只觉如今折寿不少。
他双手拢在袖中微微颤抖,乞请秦卿万勿触怒大王。否则家国大事,政治主张,甚难包容。
秦时却同样抬头回视,脱口而出,自然而然:“陛下,您称皇帝,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自小到大,多少影视文学作品,“皇帝陛下”已能脱口而出。反而来到此处,动辄“大王寡人”,令她颇为不适。
更何况,有此功绩,她本也是千万敬仰。
“从今往后,凡我秦国土地,人人都知大一统王朝。后世万年,百代帝皇,非有此成就不可称王。”
从分裂走向统一,从奴隶制转为封建制,从今往后万万年,所有奋进者都将以此目标而努力。
此中深远意义,秦王姬衡此时未必知晓。
但,他理当骄傲。
只唯独年号一事,与秦时印象中的秦国不同。她所在的历史中,秦国是没有年号的。
而如今的陛下,秦王姬衡所定年号,乃是元贞二字。
元贞者,取自《易经》,乾卦。
《易经》者,儒家六经之冠,道家三玄之首。乃群经之首,大道之源。
乾,乃草木萌生之像,借指天。
“陛下为乾,乃天子。”
“乾者,刚健纯阳,积极向上。”
“元亨利贞,乃行中正大道,蓬勃发展,锐意进取,家国亨通。”
她微微一笑:“陛下,这样的伟业与名号,应当命人制诏,昭告天下。”
***
***
***
大秦典则具体内容后续还会写,这里来自资料,就不多摘抄了(谨慎)
宽大的马车里没了别人,秦时缓缓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也微微放松,而后才开始复盘刚刚发生的一切。
先从称呼说起:
卿,古之诸侯国分爵善称,秦汉后乃为臣。
宰相,即丞相,相国。上佐天子,下顺四时,外抚四夷,内附百姓,也是在秦汉时权利达到顶峰。
至于中车府令……
执掌乘舆,听起来像是领导身边最亲近的司机,但秦时却只联想到一个人——
秦始皇的中车府令,赵高。
这诡异的关联不禁让她生出了某种时空联想,但大概率架空。毕竟按自己所学历史,上至古唐*,下至满清,绝无哪位秦国宰相姓王名复……
不,准确来说,秦汉男子称氏,女子称姓,应该是王氏。姓什么还不知道……
想到这里,秦时又苦恼起来:不知姓氏,不知国家,不知这位大王姓甚何氏名谁,实在很难让她第一时间对标朝代,也大概率影响她的后续规划。
但,没关系。
毕竟,她活着啊。
秦时又伸出自己的手掌。
健康时匀亭且血气丰满的骨肉,原来是这样赏心悦目,她已经有许多年没见到了。
活着,就是她最大的执念。
而如今,别说这里是不知来历的古代,就算是五胡乱华白骨于野,也都阻挡不了她想活下去的欲望。
只要给她一丝丝机会……
秦时压抑着心中的复杂,又看了看机械表。
如今时间指针是上午十二点整,之前特意设置的月历农历显示为7月22日。
但这不对。
秦时皱了皱眉,她从大巴车下来时是农历6月18,中午一点二十分。但换到如今,却显示的是这个时间——
是时空交错钟表不稳,还是它也已经融入了这个陌生的时空,遵循了对方的时间?
那……现在是颛顼历,还是太初历?
……
与此同时。
车驾中,姬衡身着中衣倚在床榻,两名内侍安静跪坐一旁,如同不起眼的铜柱。宽大的车厢中,只有角落青铜鉴内冰块融化垮塌的微微脆响,再就是他粗重的呼吸声了。
姬衡闭着眼睛,高热让他的视线一片模糊,但当他睁眼时,却仍旧神色如常。
车厢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大王,臣王复请见!”
跪坐一旁的内侍静悄悄起身,躬身在床榻边,姬衡缓缓开口:“宣。”
这一个字说出,喉咙便仿佛火灼刀割,但他面上一派平静,幽深双眸看不出丝毫情绪。
王复很快就上了车,周巨慢了一步,未能第一时间请见。眼看着泼天功劳要被人独占,他心思一动,此刻转头去寻太医令,一同候在车驾前。
车内,王复入内就狠狠叩首:“大王!路有仙人赠药!言称可退热去疾。臣已为王试药一刻钟,未有异常!”
这一瞬间,饶是姬衡浑身无力,都不由生出两分精神来:“呈上来!”
王复迅速上前,急促又小心地将药瓶呈在掌心。
白色的小小药瓶上有非同小篆的神秘字体,无甚美感,却格外规整。材质非金非玉,更显非凡。
“召太医令。”姬衡低声吩咐。
“喏。”内侍打开车门,却又转回头去:“禀大王,中车府令与太医令正在车外跪候。”
姬衡闭上酸涨难忍的眼睛,点了点头。
下一刻,周巨也带着太医令进入车厢,原本宽敞的车驾瞬间就微拥挤起来。
与此同时,王复也轻轻在姬衡的示意下拧开药瓶。
“禀大王,仙药与我等常见的药汤大不一样,事态紧急,因此臣便当先试药,未来得及请太医令。此药瓶也巧夺天工,内有螺旋,需向一侧拧开才可。”
众目之下,白色小小药瓶的瓶盖被轻轻拧开,王复拈着药瓶,手指颤了又颤,斟酌用力,这才倒出一枚又圆又小的白色药片。
随之呈上的,还有刚才试药时剩下的半枚药片。
“臣刚才便是刀切此丸,服用半片——仙家说药力强劲,不知人间身躯能承受几何,因此臣斗胆……”
姬衡微微抬起手。
车厢顿时安静下来。
而太医令也同样小心的用绸捧着神药左右研看,但——
“大王,此药闻所未闻,臣实在难以辨认。”
姬衡微微喘了口气,高热混沌之下,他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相国,你服药距今多久?”
王复看了看角落里的漏刻:“回大王,已近两刻钟了。”
姬衡深深喘口气:“服药。”
“大王……”众人抬起头来想说些什么,却又很快闭嘴,随之行动起来。
半片药丸被送入姬衡的嘴里,微微的粉感之后是浓郁的苦,温热的蜜水随之送入,他倚在床榻艰难吞咽下去,喉咙仿佛又被刀割一般,但精神却又涨了两分。
而如今,众人紧盯着漏刻,心跳如擂鼓,却大气都不敢出。
车厢里的冰鉴又一次发出轻微碎冰入水的声响,四周却格外安静。
姬衡倚在床头,忍着酸胀发紧的头痛,思量着以后——秦国的以后。
六国初定,全靠他一力镇压。为防外戚,宫中无有皇后,自然也无太子。若他此番危重,膝下三位公子无人有此魄力,又该如何护持这泱泱大秦?
他的手畔还能摸到被下微温的短剑,这天下,想要取他性命的又何止一人?
至于神药……
他闭目沉思,此刻不知不觉,竟困顿下去。
而丞相王复同样候在一旁,此刻看着大王身边的白色药瓶,心中又有着微微不安——之前太过急切,未能将那位仙家带到大王面前,反而自作主张。若是、若是大王不喜,又该如何呢?
只有太医令微微抬头,眼中有着微微的惊喜:大王的呼吸声,好像平稳下去了啊!
实在是神仙保佑!大王高热许久,一旦驾崩,他们上上下下全部都要陪葬,如今、如今总算能逃过一劫了。
正这么思量着,却听得那短暂的呼吸声一顿。太医令也随之悬起心来,却听秦王哑声说道:“水。”
内侍慌不迭取了水送上前去,短暂的声响之后,姬衡吩咐道:“孙太医,来为寡人看诊。”
秦时微微上前。
她身为下位者,此刻随意一步迈台阶接近:
“大王,这最短指针日转一圈,夜行一圈,方为一天十二个时辰,分二十四小时。”
这种计时方法与如今不同,她不知对方能不能接受,因此压根没发现秦王瞬间浑身紧绷,袖中短剑都握紧了。
周巨也如临大敌。
此刻他踟蹰着:秦卿怎么贸然上阶,还离大王那么近?看大王另一只半露袖中的手背紧绷,青筋暴起。
他是要说,还是不说啊!
秦时是真没察觉。
她自认已经很谨慎了,该注意的地方都在谨言慎行,但有一些习惯性动作一时仍是难改。
姬衡在她眼中的第一印象冷峻又深沉,颇有距离感。
但随着时间流逝,如今又多加了几个关于“宽容厚爱”的词条,再加上当庭赏赐美男,显得很是霸气开阔。
种种印象堆叠,对方想要近距离了解腕表,她凑近一点解说也是正常。
因此此刻还继续指着表盘:“中间的字符是日历显示,只文字跟如今不同——如今是七月二十六日。”
再指指表盘侧边的表观:“腕表行走时间久了会有不准,此刻需重新上弦,并再次校准时间……”
这是一枚自动机械手表,倘若日日佩戴的话,其实就不必额外上弦了。但如今女士腕表带恐怕姬衡是带不上去的,因此该讲的都要讲到。
姬衡的呼吸既深又缓,警惕的肢体并未放松下来,但却面色如常的点头,表情很是淡然:“确是精巧。”
但身为大王,日晷刻漏随时有人来报。腕表胜在小巧玲珑,材质新奇,像极了他宝库中珍藏的玩意儿。
若说惊为天人,那也不至于。
至于其中的精密机械构件——工匠事尔,不必在意。
唯独让他在意两件事——
“表盘晶莹剔透,比之上好的水玉还要更清晰——这又是何等材质?”
“腕带触之如金如铁,不知硬度几何?可做兵器否?”
秦时:……
大王真是慧眼如炬呢。
但表盘用的是蓝宝石水晶玻璃,这个人工合成的方法颇为复杂,她讲不出来。
腕带用的是钛合金,在这个主流还是青铜居多的时代,性质活泼的钛可怎么提取啊?
秦时绞尽脑汁,此刻也只能歉然笑道:“大王,如今人力难及。”
秦王心头略有遗憾,此刻重新将腕表放回匣中:“既如此,此物秦卿留着吧。”
这种天下独一无二的东西,自然合该是归他的。但就像宝库中的明珠一样,也确实没什么大用。
而且……
姬衡默默心想:这也太小了。
直径 42mm的表盘对于女孩子来说足够大了,但在他掌中,实在小气。
寡人不爱小的!
离得太近,他眼中微微的嫌弃实在明显,秦时这才后知后觉,赶紧又迅速拉开距离。
一边忍不住心头无奈:大王可真是位实用至上主义者啊!
既然如此,她索性更坦然了:“谢大王赏赐。我还有另外的宝物可以献上,只如今能量不足,一旦打开,用不了几时就要成为废铁。”
她拿出手机来:“大王,此物可留影其中,可要现在观赏?”
不能联网的手机在如今,也就只剩计时、照明、拍照、放音乐的功能了。她倒是下载了很多文件书籍,但自己查阅也就罢了。给秦王,文字转换需要下载安装包……
这也是她这么多天都没开机的缘故。
实在是献给秦王,作用不大呢!
但作用大不大,她说了不算。
天下至宝,自当大王来享用。他便是不要,那也是大王的恩赏。至于能量不足,用久了就要废弃——
能被大王用上,也是此物的福分了。
周巨适时开口:“那便请秦卿献上吧。”
秦时默默按下开机键,同时双手托起小小手机,再次敬献到秦王面前。
一边琢磨着自己的照片、视频里,有什么比较新奇的影像——还好她病后形销骨立,不再自拍。否则若秦王问出有什么神药,她可怎么回答?
此刻,姬衡坐在案前,而她隔着一层台阶在下,弯腰低头的那一刻,姬衡长目低垂,审视的目光凝在秦时的身上。
烛光灿灿,高台上的人伴随火烛摇曳,神色会偶尔隐没到阴影当中,不辨喜怒。
秦时低头盯着脚下的红毯,复盘着自己之前的行为,纷乱的心思渐渐消退,冷静重新聚上心头。
二人都未曾发出声音。
直到手机的开机音乐响起,殿内众人浑身一惊,周巨更是如临大敌:
“此物竟有声音!”
不仅有声音,还有奇怪的图案动来动去,黑色板子上渐渐浮出幽暗的光芒。
秦时抬起头来,谨慎发问:“大王,可否允我近前解读?”
姬衡神色轻描淡写:“允。”
秦时并不客气,此刻重新上了台阶,而后顺势跪坐在秦王身侧,并将手机递了过去。
她的动作越自然,周巨心中的震撼越大,反而会使得他们对这种冒犯的行为渐渐没那么敏感。
秦时微微吸气,想起自己刚才解释腕表时的大胆,此刻也不由努力继续营造“天然无拘”的人设了。
而此刻,手机已经进入了开屏画面。
平平无奇的锁屏界面上,下方一枚指纹解锁区格外明显。
姬衡的目光掠过上头的古怪字符,立刻看了过去:“这是何意?”
秦时将手指按了上去:“此物使用,需重重解锁——此乃,指纹识别。”
姬衡挑起了眉头:“指纹?”
他秦国历来都用此法识别身份,文书封缄,断案查罪,靠的便是指腹纹路。
而此刻,眼前的天人之物尽管形式不同,神秘莫测,沿用的却依旧仍是此法。
他的目光在案上竹简与笔上掠过,再次自己想起自己还未公布的《大秦典则》,心头顿生万千豪情。
我泱泱大秦!
泱泱大秦!
此刻再看秦时,姬衡只觉得对方无处不顺眼——
虽仍是不知来处与身份,但未免触碰天人禁忌,上下都不曾问过此事。但如今,姬衡已然能断定,秦卿来处,定然也是秦国!
丝麻与绢布没有弹性,做出的浅口单鞋自然谈不上包裹感。
但有服彩的巧思在,两根锦带牢牢充当鞋袢,上脚不仅舒服透气,竟还有着些微的安全感。
秦时试探走了两步,发现不仅配色格外少女心,连上头镶嵌的那颗莹莹珍珠都越发夺目。
最惊讶的是,尽管如今无有足弓概念,但这匆忙间缝制的简单鞋履,竟还在鞋垫处贴合她的脚型,撑出了足弓的高度。
服彩,真了不起也!
她的喜爱毫不遮掩,此刻看着乌籽,郑重说道:“帮我做鞋履的所有人,都赏。”
乌籽掌管秦时私库,此刻主君开怀,自然她也重重点头:“秦君放心。”
服彩一应众人也忍不住雀跃起来。
做奴婢的,最看重的自然是能否被主君用上。她这一日一夜未曾安睡,值得!
珍珠丝麻履看过,接下来便是一双皮革单鞋。
秦时只觉得,如今的工匠仆从,每一分巧思都让她觉得深深震撼。
只因这一双皮革单鞋,形式像极了数千年后的款式,甚至还有了鞋带。
虽然只简单交错了两行,但那也是鞋带啊!
服彩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而后解释道:“大王赏赐中有上好牛皮,因而奴婢大胆用上,牛皮鞣制的鞋子绵软柔韧,踩踏远胜丝麻坚硬。”
如今贵人们的鞋子也常有用皮革的,甚至还有类后世凉鞋的款式,但因服彩第一次为秦君制衣作履,因而不敢过分大胆,只参考她所带的鞋子。
“鞋底乃用青檀,工匠堑刻锯齿防滑。上覆整块牛皮,用金钉固定,与鞋面相连。”
秦时已经看到了。
服彩说的金钉并不是黄金,黄金细软,用在此处是不成的。因而用的黄铜,也称古金。
“因怕擦伤秦君脚背,因而锦带没有织入金丝,只在末端缝了金珠绿松与珍珠。”
“鞋面上有金匠融金扯出千百丝,编织而成的花鸟云纹,嵌秦君私库中诸多碎宝……”
秦时:……
她略略有些心痛。
这些碎宝并不是她在秦王私库中所选——成色太过细碎,连入库资格都无。
是周巨体贴,见她很爱这些零碎玩意儿,因此额外送过来数箱。
虽说如今贵人们常用它们镶嵌衣饰,但秦时并没这样奢侈过。
再怎样也是珠玉宝石,如今就这么镶在鞋面上,以咸阳宫的奢侈,这鞋子恐怕穿不了多久便要废弃……
她深吸一口气,看侍女们个个面露羡慕与惊叹,想起这些旧鞋回头也可赏人,到时自有人拆卸,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至于第三双……
秦时忍不住笑了出来:“拖鞋?”
“是。”服彩回道:“此乃起居便鞋,是厚绢所制,因实在简朴,于是奴婢斗胆,令人刺绣云纹瑞兽。”
她有些忐忑:“不知秦君可喜爱?”
黑色厚绢绣着月白色云纹,轻轻浅浅的蓝色确如寂静黑夜中月光洒落。瑞兽图样中编织了银线,此刻随着鞋子角度变化,也生出幽幽明光。
秦时深吸一口气,此刻对服彩又有了新的认知——胆大,心细,体贴,且审美过人。
她再次点头:“非常喜爱。”
因这三双鞋,她立刻对新衣服也有了期待。
服彩很懂体贴上意。
她仔细观摩过秦时的衣服,发现对方所穿衣服轻薄,透气,柔软。
因天衣布料如今没有,她便尽可能的靠近。如今展现给秦时的第一套起居寝衣,便是她习惯的上衣下裤。
这是一套浅青色绢衣,左右交领上没有一丝刺绣纹路,显然是把“柔、滑、顺”做到了极致。
肩部手肘处也贴合了秦时本来衣服的习惯,略宽松,但并不阔大。裤子倒有点阔腿裤的模样,用的是上好的细绢,穿上柔滑舒适,格外轻软。
因没有松紧带,于是嫩黄色锦带依旧从裤子边缘穿出,系上便可。
远远看去,这配色嫩葱葱如同一枝暮春时节的棣棠花。
服彩还说道:“奴婢学了秦君衣服模样,发觉锦带从中穿出,比之如今层叠缠绕,更加简约轻便呢。”
只需要拉紧,系带打结即可。
不过这也不是贵人们要考虑的。
贵人们每日晨起,只需要张开手臂站在那里就可,其余诸事,自有奴婢仆从服侍。
秦时已经不知如何赞叹了。
尽管现代工业便捷发达,人人可得。但她在这个时代,享受民力顶尖供奉,因而衣食起居,部分原材料反而比之前更为高质量。
嗯,感恩秦王。
她对着铜镜观赏着柔嫩寝衣,而后问道:“既有寝衣,是否也有贴身内衣?”
这才是最重要的。
服彩立即点头:“因秦君交代,贴身衣物不可着色,因而奴婢从私库中领得一匹上品雪绢,仿制内衣三十条。”
这等上品雪绢乃是最细白的蚕丝天然着色,但尽管如此,织出布匹来仍旧略显斑驳,白色深深浅浅,原本是需少府再次染织的。
但只这一匹被秦君挑了回来,如今服彩用上,简直再合适不过。
她仍旧模仿秦时的内衣制作,没有弹性的地方就用系带,如今已然运用的得心应手。
再看看配套的胸衣——如今大多贵人都是用长布直接缠绕,或做简单束胸款式,并无秦君那样弹力舒适的材质。
秦君身姿挺拔,行走坐卧仪态自然舒展,全无一丝束缚拘谨之感。
为了保证新衣仍有这种舒适度与美观,服彩绞尽脑汁,改造一番。
她用略厚重的彩锦裁成长布,缝于外处,内部贴身胸垫处仍用柔滑细绢,略多缝制两层,舒适透气还美观。
至于固定,同样在后背处系带即可。
反正服侍秦君穿衣,是她们的本分。
若实在出门在外不便,需秦君自行穿着,那便事急从权,将后背换至前方,前胸处系带即可。
又在肩头同样缝制锦带,如此穿上,既不束缚,也不松散——兰池宫的婢女们,如今私下都开始这样制小衣了。
毕竟这样前后都可自穿、且不必缠绕只需系带即可的小衣,她们这些需要服侍贵人奴婢,才是最用得上的。
而此刻,秦时看着这几十套贴身衣物,也不由再次看着对方:
“服彩,当重赏。”
秦王实在是有气度,此刻看着这些没什么大用的东西,仍是轻轻抚掌:“卿之物,果然精妙非凡。”
饶是秦时觉得自己心态过人,情绪平稳绝不会犯尴尬症,此刻也难以抑制脸上潮热。
她只好又打开黄色的行李箱,一边庆幸如今黄色还没成为帝王色……奶黄色也是黄啊。
相比背包,行李箱的东西就多多了。
笔记本充电器等暂且放一边,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贴身物品收纳包也默默放一边,倒是药物才是重头戏。
大大小小的药瓶和药盒占据了大半箱,一直镇定若斯的秦王都微微沉凝面色。而秦时深吸口气,此刻拿出一个小药瓶来:
“太医,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神药效用,就将相应症状描述,你来对应,行吗?”
太医令也神色严肃:“大王,臣请笔墨帛书,刀笔吏随同记载。”
一旁的周巨立刻说道:“大王,不如臣也一同,以便日后对照?”
秦王微微点头:“可——用秦卿所献笔墨。”
“谢大王恩赏。”得此神物,大王却允准自己使用。周巨知道,自己这一番表现没白折腾!
于是,秦时拿着药瓶,身侧跪坐两人。
她定了定神,对着手中另一瓶阿莫西林说道:“先说明——我所带的所有药物,都有一定因、因水土不服产生不适,用药前都需小剂量亲身试药。”
简单来说,过敏。
太医令对着秦王解释道:“臣知——臣用药时,同一药材,有人对症,却有人莫名风邪生疮,药毒全身。虽不致命,却也有喉头溃肿之风险。”
有概念就好。秦时点了点头,又默默抬头看了看秦王,见对方正侧耳倾听,也跟着进入正题。
但第一句话就难住了——古代怎么形容发炎感染?
她想了想:“伤口处发热、脓肿、溃烂,因外伤持续高热不退。喉咙肿痛,发热,头痛,昏厥等,可用此药。名为,阿莫西林。”
至于是哪几个字,好多字现在估计也没有,就随便写吧。
接下来是甲硝唑,洛索洛芬钠,感冒灵……还有一堆维生素,钙片等。
秦王越听越认真,而太医令额头汗水涔涔,下笔如飞,唯恐错漏。
最后,秦时拿出了口服吗啡。
脑癌末期,重重手续之后医院给自己开了这个,但并不多,严格遵循处方外带的十五日用量,因为她的生命极限很可能要不了几个十五天。
但如今……
秦时看了看自己红润饱满的指甲,缓声说道:“这是强力镇痛药物,所有止痛药都无效的情况下,才可用此药。对持续性钝痛有奇效,且仅有此效——但药毒强大,量少,只建议在临终苦痛时用上。”
太医令匆匆书写,听到“临终”二字,额头汗水更重。
而周巨眉心一跳,差点没忍住抬头去看——
咸阳城内,大王的启蒙恩师,如今的上将军燕云,颅内生痈,剧痛难当,饱受折磨……药石难医。
榻上,秦王面色不变,却狠狠阖了双眼。
……
等车厢内重新安静下来,周巨再次上车,屏退内侍,就听闭目养神的秦王低声问道:“如何?”
周巨躬身:“禀大王,秦卿天然质朴,行走坐卧并不拘谨,也无甚力道,不似军中健妇。伸手时手掌细白,掌心红润,指腹饱满,血气丰盈,并无粗茧。”
“但其出行并不爱侍从垫步,惯爱亲力亲为,跪坐支踵时略带生疏,也并不似贵女教养。且大约从未见过大王仪仗,得大王口谕后行路顾盼,神色惊奇。”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臣送秦卿回去时,她……她问如今朝代,大王名号年岁,周边诸国……事无巨细。”
周巨仍记得当时的震撼,因为秦时就那样自然而然地问道:“不知大王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短短一句话,周巨浑身汗水湿衣。
但他想起秦王吩咐,因此硬着头皮回答:“本国国朝为秦,大王姬姓郑氏,名衡。盖因大王先祖救驾有功,曾被周天子赐予郑城,因而大王为公子时,袍泽兄弟称其为、为、郑衡。或公子衡。”
秦时点点头。
其实,这个姓氏她能理解。
就像是她所读过的历史,秦始皇嬴政,也是嬴姓赵氏,时称赵政。
因为古代姓是家族标志,别婚姻,同姓不婚。
而氏则用来区分身份等级,明贵贱。
但倘若后世史书记载,为了明确家族传承,大约就直接叫姬衡了。
秦时若有所思。
再看周巨战战兢兢的模样,她又好奇道:“我观大王气度从容,性格平稳,你为何……”
她想问,为什么这么怕?是不是姬衡表里不一或是别的什么?但这话显然不适合说出来。
而周巨却再次低头:“大王十三岁践祚,而今年卅有六。平六国,一统天下,乃万世不出之圣君,我秦国威扬四海,大王名号震彻内外。臣之恭谨,并非畏惧大王,而是景仰大王。”
秦时:……论说好听话,她真是远远不及。
因此她从容转移话题:“那,现在是什么年份?”
这个问题终于让周巨松了口气:“如今是秦王衡二十三年。夏历巳月,亦是七月二十二日。”
四月?四月高温?
秦时看了看表,月历表仍是农历 7月, 22日。
她明白过来:“历法是,十九年七闰?颛顼历?”
只有颛顼历会把十月作为一年岁首,月份除了一二三四外,还被称为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
巳月,也是她所熟知的农历七月。
周巨有些讶然:“是,大王十年前推行的颛顼历。”
秦时顿了顿,又问:“那,如今军中和官职是怎样称呼?”
这个周巨也能回答:文官官职是三公九卿体系。
行政有丞相,即宰相,相国。
军政有太尉,但太尉并不直接掌兵。
协理监察等有御史大夫。而后是九卿。
军中最高将领为上将军,其下有稗将军、都尉、校尉、司马、军侯等。实行二十级军功爵,二十级彻侯,一级为公士。
秦时听到这里终于能肯定——
未知朝代,背景类似秦朝。
周巨所说的,都是曾经秦始皇时代施行的政策与历法年表等。有熟悉的参照物,她的陌生感顿时消失不少,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但同时也暗自提醒自己——仅供参考,万不能全盘代入。
总之,这场问询持续许久。
而当如今周巨在秦王面前事无巨细回答后,也终于做出结论:
“依臣看来,秦卿确是初来乍到,一无所知。”
秦时的睡眠很好。
虽然星夜赶回,又一番洗漱折腾,显得时间过去很久,但实际上她看看腕表,入睡时也不过才10点钟。
十点钟,放在以前工作的时候,夜才刚开始呢。
床垫虽然略硬——紫檀木床榻,想也知道配的肯定不是干草,而是三层虎皮。
没错,羊皮最下,上覆三层虎皮,再有丝绢六层。
软吗?
不算软,毕竟底部支撑还是硬木。
舒服吗?
那可太舒服了。
而且她身体康健,循环正常,入睡前上一次厕所后便能得一个整夜好眠,因而五点半醒来时,实在是精神抖擞。
赤女也精神奕奕地替她拢住床帐——托秦君的福,她们做奴婢的也休息得很好。
因为秦君不爱寝居之所留人,但若当真不留人,大王问起恐要治罪。
因此一番斟酌,每次入夜,只一名贴身婢女率众奴婢于寝居外值守。秦君但有所需,摇铃即可。
如此这般,大家排好时间,当真个个神采奕奕。
…
昨夜乌籽值守,因而此刻只有赤女前来。
她拢好床帐后便退到一边,秦时穿着棣棠春色真丝睡衣,脚踩雕金墨锦嵌宝拖鞋,已然熟悉的自己去厕所了。
如果说被人服侍还有哪里不好,那就是上厕所原需服侍的奴婢也实在太多了,她一点适应不了。
好在如今她是发号施令者,一言既出,无人反驳。说了一个人上厕所,就是一个人。
更何况新制寝衣上衣下裤,还有抽绳系带版的真丝内裤,她一个人比以前麻烦点,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在如今的古代式马桶上坐着,又看看时刻准备在侧的干净绢布,秦时默默吐气——
不管怎样,卫生纸得先安排上吧。
再复盘一下今日安排,她瞬间又有了定制计划一一施行的规律感,因此也精神抖擞了。
简单洗漱过后,昨夜要吃的炸荷花与荷叶糯米鸡已然呈上。
当然并不仅止于此。
察觉到秦卿用饭虽简,但爱荤素搭配,鱼肉蛋日日不可少,因而朝食进上——
红糖炸荷花与椒盐炸荷花各一碟,荷叶糯米鸡一盘,蜜腌山楂七枚,酢酱伴菽藿(肉酱拌煮黄豆与嫩豆苗)一碟,鱼泥藕带汤饼一盏。
并鲜莲蓬三支,自有侍女随吃随剥。
秦时坐下看一眼,心说:就这,昨天宫厨还告罪简朴呢!
她没说什么,服侍的赤女却笑道:“秦君,不知朝食这两样可还能入口?”
秦时尝了一口炸荷花:还行。
没有想象中酥脆——但这也不能怪宫厨,是因没有淀粉挂浆,只用了普通面粉。
而淀粉制成需玉米或红薯,现如今都还没影呢,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呀。
能自己琢磨做咸甜两样,口感已然十分新奇了。
再有荷叶糯米鸡。
糯稻如今还是有些进献的,因而昨夜将糯米泡上,夜半又现宰嫩鸡取鸡胸脯切丁,再有如今顶顶昂贵的胡椒等物,做成之后,再用荷叶细细裹上,入釜蒸熟。
如今打开,鲜香扑鼻,滋味融合的恰到好处。
依她的吩咐,这些吃食量都不大,因而虽然种类繁多,但秦时仍是一丝不苟,全部吃下。
一旁的赤女早已习惯,如今看看殿外天色,而后问道:“秦君昨夜曾言,今晨要朝起看芙蕖,不知是现在去赏,还是妆扮后再去?”
5点半起床,到如今吃完饭已经6点钟了。天边朝阳丝丝缕缕,已有了灿灿灼人温度。再等妆扮,最低也要半个时辰起步。
到时再去,哪里是赏芙蕖?
分明是晒太阳。
但转念一想:不对呀!她出行皆有华盖,还有人捧冰执扇,什么时候晒过热过?
但没必要。
她于是当机立断:“这就去吧。”
于是医明调了漱口粉,并一根工匠急忙赶制的新版“牙刷”过来,秦时“咦”了一声:
“怎不是之前的青铜牙具?”
医明亲手做的牙粉,用完后口齿清新,牙齿洁白如雪,但每日都需现调,因而一边打理一边回道:
“前日观秦君用青铜牙具常自己动手,不要奴婢服侍。因而奴婢斗胆,用秦君自备的旧牙刷,命少府仿制。”
旧牙刷一词还是她听秦时说的,此刻仍有不足:“只可惜不知宝物是用了何等鬃毛,少府遍翻也未曾找到,因而只用了豚鬃。”
秦时却已经高兴起来。
果然,上上下下多多赏赐是有好处的,看他们一个个的,主观能动性多强啊!
都不用自己事无巨细的吩咐改造,天然就会努力贴合她的生活习惯。
更何况,猪鬃毛牙刷已经足够合适了!
她再次夸赞:“医明,你真体贴啊!”
……
兰池宫没有外人,她草草擦了脸就踏出殿外。
侧身回看,殿后的石雕巨鲸仍旧伫立,威仪又可爱。
她不由惊叹:“这巨鲸……如今已然能捕了吗?”
赤女回道:“这是大王亲手所捕。”
秦时:???
亲手?!巨鲸啊!
看出了她的怀疑,赤女却格外坚定:“大王践祚后,曾跟随燕将军一同攻打齐国。入齐国境内,有梦与海神相搏。”
“太卜令解梦,言称需捕捉海中巨鱼解恶兆。”
“于是大王亲至琅琊,持巨弩,于海中射杀巨鲸。”
秦时倒抽一口冷气。
历史当真惊人的相似。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徐福那个老登多次出海未果,为逃避责罚,甩锅给巨鱼。皇帝同样做梦,而后亲自巨弩射杀。
如今是没曾听闻有徐福,只这巨鱼,死活也没逃掉啊!
虽然只记载了巨鱼,但《太平御览》引用《三秦记》里的记录,都显示巨鱼是鲸鱼啊!
又想起周巨曾说章台宫人鱼油彻夜不息,恐怕也是这次捕捉,发现鲸鲨鱼油能长明。
她长叹一声:“大王……当真勇猛过人啊。”
太离谱了。
真的。
她知道所谓“巨弩”射杀,肯定不是秦王亲自拉弓射箭,而是秦军中的制式重型弩箭。
但甭管用什么,做了梦就直接去射杀巨鲸什么的,也实在太过彪悍勇猛了。
另外,赤女可能自己都没察觉,这段话有好几个重点——
一是秦军武器杀伤力惊人。
二是秦王勇武过人。
三么……鲸鱼可不会那么凑巧出现在浅滩,再结合另一个时空徐福乘船出海,足以得知:
如今大秦的海船,其实相当有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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