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云清絮玄翼的武侠仙侠小说《她被活活烧死后,摄政王悔不当初云清絮玄翼》,由网络作家“十三朵 ”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云清絮浑然不知,有人在暗中护她的周全。走在街上时,周围有卖花的娘子冲她招手,“新鲜的莲花,插水中便能养活,清雅四溢,姑娘可要来一支?”云清絮忽然想起自己当时沿街卖花的场景,不由失笑。选了三支,付了三十文铜钱,刚把花捧在怀中,忽然听到一阵清亮的男声。那声音有些耳熟,云清絮回首,待看见那一对朝这边走来的俊美男女后,眼底一暗。真倒霉。为何每次上街,都会碰上她最不想遇见的这两位。不是旁人,正是一身铠甲意气风发的姜小将军,还有一身碧衣,清丽脱俗又自信的林七小姐林婉如。她们身后,簇拥着十几位小厮和仆从,一路驱赶着沿途的百姓,为她们让道。这样的贵人,一看便是皇亲国戚之流,不用仆从驱赶,百姓们已纷纷退避,不敢挡路。二人正在彼此寒暄。“今夜七小姐做的...
《她被活活烧死后,摄政王悔不当初云清絮玄翼》精彩片段
云清絮浑然不知,有人在暗中护她的周全。
走在街上时,周围有卖花的娘子冲她招手,“新鲜的莲花,插水中便能养活,清雅四溢,姑娘可要来一支?”
云清絮忽然想起自己当时沿街卖花的场景,不由失笑。
选了三支,付了三十文铜钱,刚把花捧在怀中,忽然听到一阵清亮的男声。
那声音有些耳熟,云清絮回首,待看见那一对朝这边走来的俊美男女后,眼底一暗。
真倒霉。
为何每次上街,都会碰上她最不想遇见的这两位。
不是旁人,正是一身铠甲意气风发的姜小将军,还有一身碧衣,清丽脱俗又自信的林七小姐林婉如。
她们身后,簇拥着十几位小厮和仆从,一路驱赶着沿途的百姓,为她们让道。
这样的贵人,一看便是皇亲国戚之流,不用仆从驱赶,百姓们已纷纷退避,不敢挡路。
二人正在彼此寒暄。
“今夜七小姐做的那首六国赋,真是绝妙好文啊。”
“姜某佩服。”
今夜,陛下传召长春侯府七小姐进宫面圣。
日日教导玄璟渊武艺的姜叙白,彼时并未离开养心殿。
初见面时,他对这位京中有名的林家庶女观感不错。
虽然那双眼睛过于活泛,但生的貌美秀丽,还带着京中闺阁女子不曾有的明艳,让他生出几分兴趣。
所以,便也留在了宫中。
不曾想,会听她做出这样一篇惊天的赋文。
这篇文章,以乱世起笔,将各个国家的优缺、利弊、改良的方向,通通指出,文采斐然,有状元之姿。
那一刻,姜叙白才算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在漠北待了那么多年,觉得女子不过如此。
可进京之后,先是碰上了敢直面他的弓箭,从他马下救人的柔弱女子,又见识到了林七小姐这样的才女,方知闺阁女子……也不容小觑。
因此,今夜七小姐离宫时,他主动请缨,送七小姐回侯府。
……
站在姜叙白身边,享受着百姓们畏惧又艳羡的眼神,林婉如的唇角,盈了一抹淡淡的笑。
这个朝代是史书上不曾出现的朝代,那些历史上有名的人物和诗篇,在这个空间也不曾存在。
她随便拿一篇赋论,便能震惊朝野。
她穿越而来,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的。
自信的眸光转了一圈,忽然凝在那抱着荷花的女子身上,脚步一顿,膝间传来一抹痛意。
又是她。
林婉如眼底的暗色一闪而逝。
古代女子,不都是恭良忍让的吗?
偏偏这个姓云的,装的楚楚可怜,背地里却抄袭她的创意牟利,还害的她被老夫人责罚……如今,人模狗样的抱着莲花,站在大街上,装给谁看呢?
林婉如想起这几日跪佛堂的痛苦来,往前走了两步,拦住云清絮,冷笑着开口。
“这不是云姑娘吗?”
下一刻,男子略带惊喜的声音也跟着响起。“云姑娘!”
姜叙白也看见了云清絮,快步走来,眼底带着喜色。
可快要靠近她时,想起玄翼的警告,脚步顿住,有些不好意思道。
“上回害你受伤,姜某一直心里过意不去。”
“你如今伤好了吧?你住在哪里?这么晚了,在下送你回府吧?”
云清絮抱着荷花的手臂,因为这两人的出现,而微微僵硬。
她攥着那荷花的枝干,半开的菡萏掩映着她秀雅的面容,华灯初上,美得比莲花还要清幽。
姜叙白只觉心脏某处,狠狠颤动了一下。
漠北多年,征战沙场,何曾见过这样娇弱的南方女子。
为了缓解心头的那点颤动,他将身旁的林婉如介绍给云清絮,温声道。
“云姑娘,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长春侯府的七姑娘,才华极盛,你们可以认识一下,做个知交好友。”
云清絮指尖微颤,抬眸看向那眼底隐隐带着不屑的林七小姐。
知交好友?还是算了吧……
她这样的人,不配。
“见过林七小姐。”云清絮微微屈膝,俯身行礼。
林婉如虚笑一声,上前两步将云清絮扶起来,只是眼底的嘲讽之意更重。
瞧,又勾搭上一个。
不是抄袭就是勾引男人,还非权贵不可。
“云姑娘一个人啊……”林婉如幽幽道,
“上回见你,身旁还有个别的男子呢。”
这话,有些唐突和污蔑了。
如今云国虽然男女大防没有前朝那么严苛,女子也可以抛头露面,但女儿家名节为重,怎会轻易跟男子一同上街?
云清絮眼底一暗,解释道:“可能是跟兄长一起采买,碰上七小姐了。”
三两拨千金,林婉如可不打算这么放过她。
眉头微挑,“哦?我没记错的话,你兄长是读书人,面白细嫩的,可那日陪同你上街的,是个黑脸的男子……”
此话一出,周围人看云清絮的眼神都变了。
名声二字,就如同一桶清水一样。
只要往里面滴一滴颜料,任你百口都莫辩。
云清絮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林婉如,不亢不卑道:“巧了,这回陪林七小姐上街的公子,也换了一个呢。”
此话一出,周围响起哄笑声。
林婉如没想到云清絮敢当街回怼过来,脸色骤变,正要开口呵斥时,一旁的姜叙白急忙出来打圆场。
“都是些玩笑话,不必当真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大光明的同行,也算不了什么天大的事吧?
云姑娘,天色不早了,你可曾用过晚膳?”
“姜某知道城西有一家新开的茶楼,里面的茶果和点心……
不必了。”
云清絮后退两步,不想再跟这两人纠缠。
“更深夜重,就不打扰二位了。”
云清絮转身离开。
姜叙白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有心想追,却被一旁的林婉如叫住。
“姜小将军还送婉如回府吗?”
姜叙白这才想起正事。既答应了林七小姐,自然不好当街甩开她,只能遗憾地看着云清絮消失在人群,而后对林婉如颔首道。
“自然。”
林婉如没有错过他眼中的失落之色,深吸一口气,强按住那隐忍的怒意。
头一次,对一个古代的女人生出厌恶之心。
云清絮,你最好不要再招惹我。
否则,我不介意出手让你明白,外面的社会,跟男权夺利的世界,不是你们这些闺阁女子能涉足的。
……
云清絮逆着人 流,隐忍着心头的悲怒之意,本想直接回云府,却听见人群尽头,传来女子哀切的哭声。
那哭声过于悲凉,听着年纪不大,被一堆人团团围住。
云清絮心下生了一些不忍,挤到最前方时,正好看见那头上戴草的双胞胎姐妹俩跪着哭泣。
“各位老爷夫人们行行好。”
“奴家与妹妹愿卖身为奴,只求主家能赏些银子,好让我们姐妹俩,为父亲做个棺材,让他入土为安……”
那自称卖身葬父的女子,看起来有十六七岁,哭的泪水涟涟。
她口中的妹妹年纪更小,估摸着只有十一二岁,跪坐在她身后,低着头,发上簪了一根草绳,以示卖身葬父。
在她们身后,一卷草席裹着一个没了呼吸的中年男子。
看着好不凄惨。
周围一片哀婉和叹息声,可却没人开口说买下这姐妹俩。
大户人家喜欢用家世清白的仆人,小门小户又没那个多余的银钱去买奴,这姐妹俩在此哭了许久,都无人问津。
顶多,有一两个心善的妇人,往地上扔了一把铜钱。
可姐妹俩想要五十两银子,买一副好的棺材,再选一处堂堂正正的墓地,这点铜钱,无疑是杯水车薪。
云清絮叹了一声,也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放在那少女面前。
转身欲走时,裙角却被那年幼的女孩扯住。那女孩巴巴地仰头看着她,眼底尽是哀求。
“姐姐,月牙什么都会做的。”
“会洗衣,会做饭,会喂牛,求求你了,把月牙买回去吧。”
……
角落处,漆黑的马车上,车帘落下。
玄翼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卖身葬父的姐妹俩,冷眸落在虞掌柜身上,咬牙切齿道,
“这就是你的馊主意?”
大夫姗姗来迟。
把了玄翼的脉后,脸色异常难看。
“之前没有大夫告诉过你们吗?病人的体质根本不能饮酒啊。”
“一两杯倒无事,灌了这么多……那不是要命吗!”
他指挥着端着醒酒汤的云清絮,气恼道:“灌醒酒汤有什么用?心火亢盛,痰热阻窍,去寻些赤小豆和瓜蒂来,必须得将喝的这些酒吐出来才管用!”
“若不尽快,只怕有生命之忧啊!”
云清絮闻言,脸色骤变。
倘若玄翼真在云府发生什么意外 ,今日与会的所有人都逃不了干系!
不能喝还装什么大尾巴狼啊,就为了一点脸面,平白害惨了她们。
她心中又气又急,又带着一丝担忧,跟着那药童出了书房,准备先去寻催吐的药。
书房内。
老大夫从药箱里翻出银针,正要给玄翼施针时,便见那本该昏迷的男人,眸光微抬,泄出冷淡的威光。
他浑身滚烫,已发了烧,眸底一片血红。
沙哑着嗓音道:“语气好一点,不必吓她。”
老大夫眼角狠狠一跳。
这都什么时候了,性命攸关了还有空关心这个!
可想到后者的身份,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而后,又听那沙哑的男声道:“记得要诊金,不要钱,要云姑娘写个妙手回春的字迹赠你,到时你送摄政王府去,本王必有重谢。”
老大夫快哭了,“王爷,您别管那么多了,您还是快让老夫给您施针吧,再不施针,云府上下都得跟着您完蛋。”
玄翼这才老实,闭着眼,放心昏了过去。
……
折腾了一夜。
昨夜饮酒憩在云府的众人,终于幽幽转醒。
最先醒来的是云清川,他换了一身青衣,带上书生的冠帽,一边揉着酸痛的太阳穴,一边听柳叶汇报昨儿他醉酒之后发生的事。
“施针催吐之后,摄政王果然醒了,乘着车銮回了王府。”
“可走的太急,忘了给诊金,那老大夫说自己头昏眼花的,想必大限不久了,便让姑娘给他写了个妙手回春的墨宝,回去之后他装裱一下做成锦幅,也好彰显自己医德高深。”
“话都这么说了,姑娘自然不能回绝。”
“写了字赠了墨,又往匣子里塞了二十两银子,这才将那大夫送走。”
“小姐折腾了一晚上,好在有惊无险送走了王爷,天擦亮时,小姐实在熬不住了,便去睡了。”
“公子,你身子可有不适?要不要再睡会儿?”
云清川听柳叶陈述,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一个老大夫不要诊金要什么墨宝啊。
可想到自己带着絮儿走南闯北,一路上所见奇人异事多有怪癖,倒也没想太多。
扫了一眼柳叶眼下的黑青,心中一叹。
这姐妹俩虽然身份不明,接近他们的目的不净,但毕竟年幼,入府以来做事情也兢兢业业妥妥贴贴的,纵然有怀疑,也没必要苛待她们。
放缓了语气,“你也劳累一夜,先去睡吧,剩下这些琐事我来处理就好。”
柳叶心底感激,也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恭声应下后,带着妹妹回了侧殿的仆从房中。
……
是夜。
黑木与玄石铺就的宫殿内,一到夜里,便愈显幽冷空寂。
殿内的装潢与雕花,并非是蝙蝠鸟兽,而是简单的竖纹与横纹,简约又肃穆,如这宫殿的主人一般。
醉酒之后,哪怕玄翼再不承认,他面色和唇色都难掩苍白和虚弱。
躺在那白色虎皮毛拼接的软榻上,手中捏着一幅清秀婉约的字。
素来冷硬的眸光,被烛火点燃了温柔。
妙手回春。
字如其人,如她一样,清丽脱俗。
离夜宿云府,已过去了三日了。
他处理政务的闲暇时,面前却仍忍不住浮现那日的情形。
清雅如莲的女子,带着酒香和一身的女儿香滚入他的怀中,她的唇覆在他的唇上,虽只一瞬,却让他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王爷——”
推门进来的贴身侍卫打断了他的回忆。
“有两件要事要禀告。”
玄翼将手中的字帖放在桌案上,耐心地用棉布包好,这才抬眸看他。
“何事?”
侍卫恭声道:“一是宫里差人过来告知,说既然王爷与林七小姐的婚期已定,便快点走流程,您若不愿自己操劳,宗人府那边可以代劳为您操办,问名、纳吉、纳征这些,都不能再拖了。”
玄翼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
“毛都没长齐呢,竟然敢打本王的主意。”
“他若乖乖听话,将心思都放在朝政上,等他能独掌大权那一日,本王立刻撒手放权。”
“不好好跟着先生夫子学些课业本事,一天天竟折腾这有的没的,前些日子姜小将军不是进宫教他武艺了吗?他学的怎样?”
侍卫尴尬道:“坚持倒是坚持下来了,抬手抬腿时,看着也不像花拳绣腿,只是陛下似乎极为钟意长春侯府的七小姐,总是召她进宫觐见……”
玄翼闻言,冷笑一声,不留丝毫情面。
“既如此,你就去回了那送信的太监,让他转告玄璟渊,看他是想要一个活着的林七小姐,还是想要一具摄政王侧妃的尸体!”
若再敢逼他,他不介意让这桩婚事以死人收场。
侍卫听到玄翼话中的果决之意,倒吸一口冷气。
不敢耽搁,忙继续汇报另外一件要事。
“王爷,您前些日子不是让赵管家去方城监督蝗灾一事了吗?”
“赵管家昨儿传信回来,说方城的蝗灾……有些不同寻常。”
“您若是得空,最好亲自去一趟方城。”
玄翼闻言,眸光微眯。
赵管家跟着他的年头也不浅了,他清楚后者办事风格。
做事稳重妥帖,条理清晰,能自己解决的事,绝不会给他找麻烦。
一场蝗灾罢了,除了虫之后,再对受灾的百姓进行一番安抚弥补,一个月的时间,就能结束回京。
不算什么难事。
可如今后者竟大张旗鼓地发了密信,让他撇下京中诸事,亲赴方城?
定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意外。
玄翼拢了拢最近的政务,确定没有急需他在京处理的政事之后,便不再耽搁,对侍卫颔首道:“准备仪程,明天一早出发去方城。”
“等等。”
玄翼开口拦住她。
云清絮眼底闪过一抹隐忍的怒意。
她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有东西要送给你。”
云清絮声音冷漠,“不必了。”
她不想和他有太多牵扯。
玄翼却不理会她的拒绝,提起了放在一旁的食篮和盒子,几步跨到她身前。
他生的高大,肩背宽厚,将巷子里的所有月光都挡住,她只能看到他昏暗的侧脸,和棱角分明的下巴。
玄翼堵住了她的路,将东西递给她,“你看一看。”
云清絮浑身上下都在抗拒,可盘算了一下彼此的体力差距,最后只能妥协。
她得尽快回去,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手指随意地拨开盖子,谁料,一股熟悉的梅子与肉香混杂的味道竟扑了来。
她眼底闪过些不可思议,盯着食盒中切好的烧鹅,讶异至极。
这是同春楼家的烧鹅!
刚做好的烧鹅,还冒着热气,皮脆、肉嫩,只看一眼,就让人食指大动。
云清絮合上盖子,眼神复杂地看向玄翼,“你什么意思?”
他怎么知道她的烧鹅被踩碎了?
玄翼眸光微暗, “姜小将军惦记着你那个打碎的食盒,特意交代本王买的。”
原来是姜叙白。
还算他有点良心。
云清絮提着的心放下来不少。
玄翼眸光落在另外一个盒子上,“这是给你兄长的。”
云清絮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皱眉抽开另外的盒子,发现里面竟躺了一套书册。
她认得字,从左往右依次念叨。
“朱子……讲集。”
“这是……”
云清絮猛地抬头,“这是朱大家的讲义稿?”
她知道这位朱子,名叫朱成义,不仅是当世大儒、内阁重臣之一,还是两个月后科举考试的主考官!,
每一届科举考试的试题,都是按照主考官的喜好来出的,举子们所做的文章,也都要交给主考官来评定优劣。
云国现在是幼主在位,皇帝仅有十岁,本次秋闱考试,将是这位内阁大臣朱成义的一言堂!
自从定下主考官之后,这位朱大儒的文墨便被抬出了天价!
一幅平日练笔的小字,都能被哄抢出千两银子的高价,那拍下字帖的举子,扬言等他学会了朱大儒的笔画风格,定能得朱大儒青眼,把他的名次往上提两名!
虽然此种想法有些荒谬,但谁也不可否认主考官文墨的价值!
可惜这位朱大儒入仕之后,罕少再写评议论文,只在亲眷之间,内部指导过几个记名弟子,市面上根本没有流传的文墨。
云清絮曾不止一次听到兄长感慨。
若能寻到几篇朱子的旧文,也可以揣测出几分喜好,对秋闱更有把握些。
云清絮指尖颤抖,轻轻翻开那书册,看到内页朱成义的私人印章后,便松不开了。
这是……一份大礼。
还是她无法抗拒的东西。
云清絮深吸一口气,仰头看他,“为什么?”
为什么给她这些东西?
从前的她,上一世的她,在他那里,永远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随便乱丢的东西。
他对待她,比对待垃圾还随意。
他的冷漠让王府那群逢高踩低的下人,对她极尽欺凌,生不如死。
好不容易熬过那悲惨的过往,好不容易接受了渊儿去世的哀痛。
重来一世,她已经决定跟他没有任何牵扯了,为何他又一反常态地凑过来?
玄翼从她眸中读出了太多情绪。
他叹了一声,眸光落在两人影子相交的暗处。
那日在靶场上,他断断续续看到的几帧画面只是一个开始。
这半个月来,每次入梦,其他凌乱的画面也会进来,拼凑起一个连续的剧情,将另外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在他眼前演绎。
在那个世界里,他的冷漠、他的残忍……是刺向她的最锋利的刀,将她害的遍体鳞伤……
还有她们的孩子,小小年纪因病惨死……
自从知道云清絮是他惦念了两世的救命恩人后,每次看到那些画面,他都会寝食难安、后悔不迭。
而且,不仅是上一世,便是这一世,他对她也有诸多残害。
他想弥补,却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只能……
压下内心那繁杂的情绪,玄翼放缓了声音,安抚她道:“就当作那日……在靶场的赔礼吧。”
他亏欠她太多,不止一次,不止一条命。
……
云清絮眼底挤出一些讥讽。
“王爷可真是个恩怨分明的好人。”
“王爷放心,这书册市价多少,往后我凑银子还给您。”
“夜深了,王爷早些回去吧。”
云清絮拎着两个盒子,不再停留,快步拐入长街。
兄长在家应该等久了吧……
……
赵管家见云清絮走了,才敢凑过来,恭声道。
“王爷,咱们回府还是去旁边茶舍?”
“林家七小姐在呢,您不是下了令,让咱们多看顾着点儿吗?”
“昨儿听说她手下的林家商铺,新推出了一款柔荑皂,用那东西洗完脸,脸上又白又滑,比涂了脂粉还好使。”
“你说这林小姐脑袋是怎么长的,有那么多稀罕想法?”
“欸,王爷您去哪儿,等等老奴……”
……
玄翼远远跟在云清絮身后。
看着她去芳华阁买了一身崭新的青色棉衣,又过了那道运河桥,迈入荔枝巷,推开了灯火渐起的小院的木门时,他才放下心来。
坐上那通体漆黑的马车,眸光恢复淡漠。
赵管家赶车,“王爷,回王府吗?”
玄翼淡声道:“去茶馆。”
他要会会那位林七小姐。
梦中那一世,他觉得此女聪慧异常,机颖敏讯,所以对她投去青眼,颇为重视,扶持起她名下的林氏商行,助她成为云国第一皇商。
尤其……得知她会制造火药的配方时,他与她缔结了表面的婚约,以达成双方的合作。
那一世……火药确实做出来了,杀伤力却远超他的预估,惊怖异常!
一斗火药,可炸死十几位军士,威力惊人。
两军交战,若提前埋好火药引爆,或者将即将引爆的火药砸入战场,敌军拿什么对抗?
云国若有此杀器,统一天下,只是迟早的事。
可这样的东西,这种配方,怎么可能在会在一个尚未出阁的侯府小姐手中?
这位林七小姐浑身上下,处处都透着诡异……
昏昏欲睡的小厮听她自报家门,人瞬间精神起来。
三爷可是说过,让他时刻观察着隔壁云氏兄妹的动向,若是平日里有什么跑腿困难的活计,让他有点儿眼力见,多过去帮个忙,多在云氏兄妹面前刷刷好感。
同为男人,他怎会不知自家三爷对隔壁云姑娘的心思?
如今半夜时分,云姑娘孤身一人上门求见,他若敢将云清絮拦着不进,只怕明日三爷知道,他小半条命都要呜呼!
忙退后两步,躬身让出宽阔的路来,也不敢接那令牌,而是主动引着云清絮朝内院走去。
带着她穿过那错落有致的回廊时,回廊下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雁塔型、鸟雀形、花草型,各色各样,美轮美奂。
凭空为这府邸增添出绚烂光彩来。
林三爷在京中风流胜景的名声,果然不是白吹的。
见云清絮看那些灯笼,小厮就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急忙为林清絮介绍道。
“这些灯笼的骨架是师傅们做的,但外面锦布上的画,都是咱们三爷一笔一画描绘出来的。”
“三爷的画作别说京城了,就连整个云国,都一画难求。”
“上回还有个漠北那边的羌国公主,不远千里跑过来求画,不仅爱慕三爷的笔法,还对他生了情愫,非要嫁过来做咱们夫人。”
“可三爷说过,他一生一世只一双人,不愿跟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有太多纠缠,婉拒了那位羌国公主的请求。”
“别看咱三爷整日厮混在楚馆歌台,每日吟诗作画,可京城红楼里的姑娘皆知道,三爷向来不许女子伺候……”
小厮絮絮叨叨,一边说,一边打量云清絮的神色。
云清絮又岂会不知,小厮说这些,是在为他的主子说清。
大概林三爷的心意,他身周之人人尽皆知吧。
不然,今日林七小姐也不会在贡院门口骂的那么难听……
但此刻,她有求于人,心乱如麻,根本没精力去仔细欣赏那灯笼上精工细雕的画作,只能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来。
“林先生的人品和才华,满京皆知,这样巧夺天工的灯笼,也只有他能做出来。”
小厮闻言,眼底一闪。
有戏!
起码云姑娘不讨厌自家三爷啊!
他话更多起来。
“今日是三爷的生辰,三爷生母早亡,侯府老夫人虽然待三爷宽厚,但毕竟不是亲生的,所以三爷的生辰都是自己过。”
“京中有名的戏班子和伶人,大都得过三爷的词作和本子,对三爷感激有加,所以每到生辰之时,都会一块过来为三爷庆生。”
“三爷不是那等夜夜笙歌之人……”
小厮一边为云清絮解释,一边将她引到最里层的院子中,院中灯火蔟簇,旷阔的大殿门庭盛开,香粉的味道伴着酒香,从殿中溢出,散漫在清冷的空气中。
云清絮深吸一口气,提步入殿,抬眸看向那在榻间已入睡的男子。
他生的清玉秀美,一身蓝衣,散漫地顺着那锦玉做成的软榻垂落。
双眸紧闭,醉酒后的霞光,浮上他的双颊。
自是公子如玉,温雅无双。
他一只手捻着一幅画,一只手端着一个空了的酒杯。
画中女子一身白衣,背影萧肃,看不清正脸。
而那酒杯原本不是空的,酒水已经全洒在榻上,濡,湿一片。
小厮见状,急忙上前两步,先扶住林从鹤歪斜的身体,接着冲云清絮招手,“云姑娘,我们三爷今日喝醉了,您过来搭把手,先把他扶到内殿吧。”
“也不知怎么了,伺候的人竟都不在!”
“今日只怕要白来一场了。”
云清絮见状,眉间微蹙,心里也叹了一声。
今日,真不是个好日子。
只能等明天再来了。
她几步上前,伸手去搀扶林从鹤,可她自己本就有伤在身,这搀扶的动作刚举起来,后背便生起津冷刺骨的疼。
“嘶——”
牵扯住伤口,她没忍住,呼痛声溢出来。
饮了薄酒浅眠的林从鹤,却被这呼痛声给惊醒,眸光微抬,落在云清絮近在咫尺的容颜上,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清絮……”
心心念念的女子出现在梦中,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的额发,眼底尽是眷恋。
“也只有在梦中,你才会离我这么近……”
云清絮没料到他突然伸手。
等那带着酒意的手掌,顺着她的额发往下,摸向她的侧脸时,她的脸唰地红成一片。
猛地甩开搀扶他的肩膀,踉跄地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底尽是羞恼。
“男女授受不亲,林公子还请慎重!”
女子的娇嗔又带着薄怒的声调,将林从鹤从迷迷糊糊的梦中惊醒过来。
他扶着小厮的手臂站稳,环顾着满殿的狼藉,昏睡之前的记忆涌上心头……
今日是他的生辰来着,伶人唱罢之后退场,他自顾自地喝起酒来,喝着喝着……
林从鹤猛地抬头,看向几步之外披着黑色披风的云清絮。
她黑衣寂冷,面白如雪,却又有一抹晕红萦绕在眉眼之间,单单站着,便似江南粉黛青瓦,让人心底生出无限的温柔和怜惜。
他猛地掐向搀扶着自己的小厮的手臂——
“疼疼疼!”
小厮急忙叫饶。
林从鹤终于真正的清醒过来。
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清絮,一开口,声音沙哑无比,“清絮?”
清絮两个字,在未出阁的男女之间,有些暧昧和唐突了。
林从鹤反应过来后, 急忙改口,眸光扫过她眼角未干的泪痕, 心底已有几分猜测 。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他立刻从身后端来一盏冷茶,兜头给自己灌下去。
这样,可以将身体里的酒气强行给逼散,让自己清醒过来。
“你不必着急,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夜深殿凉——”
他看向扶着自己的小厮,忙甩开他的胳膊,吩咐道:“快把人都叫过来,烧两笼炭盆,再去端些热茶,还有厨房里的点心和吃食,都热了捧过来。”
小厮急忙应下,连连点头,转身出去照办。
林从鹤看着脏乱的软榻,也不好意思让云清絮坐在此间,指着隔壁的会客室道:“云姑娘,我们去那边聊吧?”
云清絮看着他。
没有动。
“云姑娘?”
下一刻,云清絮直直跪在地上。
回到荔枝巷后,云清絮彻底老实下来,在家中安心静养。
那日在摄政王府发生的桩桩件件,如浮云一般掠过,她与兄长都没有再提起,达到了一种奇异般的默契。
这样也好。
云清絮一边洒扫着院子,一边回想这一个月的平静生活。
这个月,那位魏世子每隔三日,会将大夫给她换药,她也在交谈中得知,兄长于这魏世子有救命之恩。
为了报答,魏世子要赠与他们几套房产,两间铺子。
都被兄长断言拒绝。
最后好说歹说,拿了五百两银子,往后双方都不再提这救命之恩。
可那魏世子是个仁厚的。
趁兄长不在时,悄悄给了她一个王府的令牌,承诺她,以后有什么难为之事,尽去王府找他,他必会竭尽全力帮扶。
云清絮为了安抚他,收了那令牌,但心里打定主意,绝不会求上魏世子。
科举越来越临近了。
这个月,兄长每日辰时外出,巳时回家,白日尽待在长安街的书屋之中,听那儒士讲些经义,夜里则点着灯烛,苦读到深夜丑时才歇息。
她想劝,却又不知如何去劝。
寒窗苦读十余年,马上便要进入科举的最后一场了,很多基础不牢的考生,都已经开始了头悬梁锥刺股。
她只能每日为兄长熬一盅鸡汤,为他补补身体。
好在有那五百两,他们的日子宽裕多了。
将院子里的落叶洒扫干净后,云清絮仰头看着那已经结了青果的柿子树。
这是宅子的上一个住户种的,那住户住了十几年,家中儿子赚了钱,购了新居,迁去北城了。
说明这宅院风水不错。
“咚咚咚——”
敲门声在外头响起。
云清絮以为是隔壁庄婶子来找她聊天,没想到,竟会看到一身罗裙的虞掌柜。
虞掌柜衣衫华美、遍身绫罗、头上插了好几把宝石簪子,与这冷清贫瘠的荔枝巷格格不入。
看到虞掌柜,那些快被淡掉的记忆涌上心头,云清絮一时愣在原地。
虞掌柜却笑得明媚。
“到底也是熟人一场,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云清絮这才反应过来,推开门将她迎进院中,又去厨房取了刚煮好的大麦茶。
茶水倒进粗陶碗中,云清絮捧给虞掌柜。
“秋天到了,喝这个降火。”
“有些简陋,您也别怪罪。”
“不知您过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虞掌柜笑着接过陶碗,将其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接着从怀里拎出一袋银子递给云清絮。
“喏,这是你的工钱。”
云清絮不敢去接,“这也太多了……”
而且,当初玄翼放了狠话,说她若立时离开,不仅工钱不给,还要扣敛她爽约的钱……
虞掌柜强塞进她手里,笑着道:“这不是王府给的,这是太后娘娘赏的!”
对上云清絮惊诧的眼神,她解释道:“太后娘娘很满意那件绣品,按着人头给了赏赐,主绣她把你的名字也报了上去,所以这赏赐也有你一份!”
“三日前这银子就送到芳华阁了,可我这几天有些忙,今儿才得空给你送来。”
银子落手,沉甸甸地让人心都跟着安稳下来。
云清絮实在没办法把到手的银子推出去,忍了忍,起身,向虞掌柜行了礼。
“若非当初您提携,也没有这个机会——”
“妹子!”
虞掌柜赶紧将她行礼的姿势拦住,苦笑不已,“你可别跟我客气。”
“你这胳膊上的伤口都还没好呢,银子跟我有关,这无妄之灾也跟我有关啊!”
“早知你同王爷有旧,我也不敢将你邀进去……”
再听人提起摄政王,云清絮发现,她心头已经没有任何波澜了。
没有崇拜和依赖,更没有畏惧和恨意。
极为平静。
就好像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样。
她摇头,认真地看着虞掌柜,“您知道的,我们这样的人,如何敢跟王府搭上关系?”
“往后这话可千万别提了,那等尊贵的人物,不是我们能攀扯上的。”
虞氏的眼神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最后,有些感慨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桥归桥,路归路,你们各行各的。”
“而且,你兄长马上就要参加秋闱了,若他等得个进士出身,就能外放谋个一官半职,到时你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了,自有你的锦绣姻缘。”
提起兄长,云清絮眼底也带了笑意。
似是给兄长鼓劲一般。
“是呢,兄长……一定能考中的。”
……
离开荔枝巷后,虞氏并没有直接回芳华阁,而是拐到了另外一处暗巷之中。
那暗巷尽头停了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黑木打造的,看着便生冷坚硬,好似铜墙铁壁。
虞氏走到那马车旁,隔着帘子对里头的人复命。
“王爷,银子已送过去了。”
车厢内是许久的沉寂。
就在虞氏怀疑是不是自己声音太低,准备再重复一遍时,听到车内冷硬的声线。
“她怎么说?”
虞氏如实答复,“她说谢太后娘娘赏。”
车厢内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提起过本王吗?”
虞氏眸光动了动,想到云清絮那养了许久都未恢复的惨白面色,还有那手臂至今未痊愈的伤口,心中不忍。
说了善意的谎言。
“她说,她这一生不愿入王府侯门半步,只想嫁与普通人家,过安稳的一生。”
“这应该……是她最大的期望了。”
这次,车厢内是比前两次更长久的沉默。
“行了,你回去吧。”
“此事办得不错,芳华阁便交给其他人打理吧,以后你去赵管家身边,给他做下手,管理王府在京中的产业。”
虞氏又惊又喜。
从一个芳华阁的掌柜摇身一变成为赵管家的副手,她在王府、在京中的地位,和以前岂能同日而语?
但很快,她便冷静下来。
她知道以自己的资历和本事,绝达不到这样的高度。
恭眉敛首,问道,“王爷是有什么其他的吩咐吗?”
玄翼的声音沉静而冷寂。
“她旁边那家院子里住的是谁?”
虞氏早打探过了,“是做吃食生意的,一家人,五口都住在里面。”
“买下来。”
玄翼话音落下,车前马儿扬蹄,漆黑的马车缓缓移动,离开这狭长的暗巷。
玄翼冷眸之中,尽是杀意。
整个内殿的空气,也在一瞬间,变得肃然、冷煞。
他淡淡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可话中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锋芒。
“知道本王为何选你们吗?”
柳叶伏跪在地,浑身发抖,“不……不知……”
玄翼冷笑,“你们赫氏全族灭亡,只有你们姐妹俩活了下去。”
“仇人提着刀将你们父母的脑袋砍下,你们还能躲在衣柜里……恐惧至极却一言不发。”
“本王看重的是你们舌头在嘴巴里……却能闭嘴的本事。”
“如今跑去云府不过一夜,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扯这些可有可无之事……”
“真以为本王非你们不用吗?”
话中的杀意,如有实质。
骇的柳叶瑟瑟发抖。
她眼底闪过全族被灭时,眼前摄政王持刀而来的那一幕。
持着刀、如死神一般,深不见底的眸光,不带任何感情。
手起刀落间、一个个砍掉那些逆贼的头颅,温热的血,顺着柜子的缝隙,溅在她的身上,骇的她瑟瑟发抖,觉得这人比灭她们全族的仇人都可怕!
当年溅在身上的血,如火星一般,一直烫到现在。
后来……摄政王为她们复仇,对她和妹妹和颜悦色,将他们养在乡下……时间太久,久到她快以为眼前的男子面冷心热是个好人时,她才猛然醒悟,他嗜杀的本性……从未变过。
柳叶心头后悔至极。
“王爷恕罪!”
柳叶猛地以头触地,一下一下,力道极大。
不过几瞬,额头已将地砖染红。
“王爷放心,奴婢往后一定尽心尽力侍奉小姐,将她当成真正的主子,不敢有半分不恭!”
“奴婢、还有奴婢的妹妹……必会誓死效忠!”
“今日之过失!绝不会再犯!”
她聪明。
果断地推测出来,玄翼安排她们姐妹二人,从始至终都不是为了私心,而是真的想让她们好好伺候云小姐。
真相让她惊讶,也让她看到了活路。
所以言语之间,以云清絮为主,总算保住了自己和妹妹的饭碗,保住了这鄙薄的命。
她的态度,取悦了玄翼。
“别再磕了。”
玄翼声音依旧冷淡,但杀气已散。
“待会儿若再弄巧成拙被发现额头上的血渍,便是本王想留……也留不得了。”
玄翼摆了摆手,“记住你刚才的话,若再有第二次,决不轻饶。”
柳叶连声承诺,“王爷放心,奴婢这就滚。”
柳叶灰溜溜的离开后,玄翼冷漠的眼神缓缓散去。
他眸光落在一旁新的的天青色汝窑紫藤花瓶上,忽然有些意动。
昨日,他在京郊的那处私窑,新烧出来一套紫藤瓷器,瓶罐碗碟一应俱全,这第一批成品,一早上送来府中供他赏鉴。
可他一个粗糙的男子,哪用的了这般精细之物。
清絮她搬了新家,又要客宴宾朋,应该是需要一套新的瓷器。
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后,玄翼想起刚才柳叶说起来的、宴客的名单。
大都是清贫的举人学子,日常罕有交集,他这般找过去,只怕会吓到人家。
唯有魏王府世子魏临……
魏王府虽然是坚定的保皇党,平时与他摄政王一脉的势力势如水火,但哪有天生的敌人?
魏世子那个人,他有所了解。
为人虽正直、却不迂腐,还是懂得变通。
想到这儿,玄翼便不再浪费时间,起身命人将刚入库的那一套紫藤花纹的瓷器给收敛出来,再备了礼盒一一封起,接着又命人将自己的拜帖递到魏王府。
……
一个时辰后。
同春楼天字号包厢内。
魏世子看着面前端然正坐,满身生人勿近气势的玄翼,一时有些怔愣,不知身在何处。
刚才……
是他听错了吗?
玄翼见他不说话,压下心头那些升起来的、细微的不悦,又重复了一遍。
“魏世子,本王知道你们一直盯着吏部侍郎的位置,吏部主管官员升迁,你们一脉积压的人才太多,升迁无路。”
“若你同意将本王作你的好友,引荐至云府,本王不介意在吏部给你们腾出个位置。”
“半刻钟的时间,你考虑一下。”
魏临懵了。
每个字的意思他都明白,可合在一起,却让他如坠梦中。
摄政王不是他们的头号敌人吗?
怎么主动将这么大一块肥肉送到他的嘴边?
这肥肉……难不成有毒?
可即便有毒,他也不得不吃啊!
正如玄翼所言,摄政王权柄一日比一日攀勃,他们这群保皇党的势力、岌岌可危,如今底下压了一堆能人,却无升迁之路!
帝王年幼,成长起来起码还得十年光景,若照这个势头下去,只怕他们都撑不到那一日了。
魏临面色如走马灯一般,青白交加变换了许久,才艰涩地开口,“只有这么一个条件吗?”
引荐给云氏兄妹?
这算什么条件!
难不成云氏兄妹救过摄政王的命?
玄翼见他意动,淡淡点头,“不错。”
“七日后,云家家宴,你带本王一同过去。”
“就这么说定了。”
玄翼府中还有杂事,便不再在魏临身上浪费时间,转身离开。
徒留魏世子坐在靠椅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目瞪口呆。
这摄政王怎么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
七日后。
云清絮一早便起来忙碌。
府里西院清雅又幽寂,宴客的地点便设在西边的院中。
院中两树金桂,灿烂如烈阳,散发着清甜的香气,让人耳目一亮。
云清絮和柳叶一道,将那刚买的山水屏风摆在院中,将院子隔成两边。
一边是吃席、摆着乌木圆桌,十人的位置,备了十二把椅子,都是新打出来的家具,散发着木质的清香。
屏风另一边则是笔墨作画的地方,备了漆色、颜料、各样款式的纸墨、狼毫羊毫笔,底下铺了厚厚的毡子,用来做垫,方便书画。
为了防止夜里天冷动手,云清絮又准备了几处炭盆,架在桌子两边,等夜间再点燃。
做完这些后,她擦了擦手,看着一旁穿着红衫的月牙,笑着将一把碎银子塞入她手中。
“西街有家叫蔡记的干货铺子,你去买些花生干果来,余下的银子边当作你的零花钱,快去吧。”
月牙年纪小,心思醇和,听到要去买好吃的,笑眯眯地将银子揣进兜里,就要离开时,被抬着食材进来的柳叶瞪了一眼。
眼里未说出来的意思不言而喻。
给主子跑腿,哪有拿钱的说法?这都是该做的。
快去快回,莫要在府外逗留。
月牙最怕姐姐瞪眼,缩了缩脖子,赶紧拔腿溜走。
朱成义对林婉如恨恼至极。
可他自诩身份,不屑于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训斥于她。
将怒意压在心中,决定待秋闱之事结束后,亲自上门长春侯府,好好问问那林侯爷是如何养出这般女儿的!
“陛下,外头风冷,日色将落,您还是早些回宫吧。”
朱成义看向玄璟渊,恭声道:“您且放心,老臣定会秉公办案,还春闱一个清净,还举子一个清白。”
玄璟渊看着他凝重的面色,参白的发须,忍不住也轻叹一声。
当今朝堂分为两派,一派是以朱成义等人为首的保皇党,一派则是依附于摄政王的新党。
他倚重朱成义,将他视为自己的肱骨之臣,这才将此次秋闱交由他全权监办。
出了科举舞弊之事,他虽有过,但错不在他,自己身为君王,也不可对忠诚于自己的臣子过于苛刻。
温声道:“朱大人行事作风,朕是清楚的。此事交给你办,朕也放心。”
“贡院内的举子们,本该早早回家,却因此事被囚禁许久,也算是无妄之灾。”
“连夜去采买一批暖炉过来,自明日起,每位举子的书桌之上,都给摆上暖炉,防止冻手。”
“让官差们及时更新炭火,莫要出了其他意外。”
朱成义忙替诸位举子谢过玄璟渊,“陛下仁善,老臣替这数百学子先向陛下道谢了……”
玄璟渊摆摆手,“这都是朕该做的。”
天色将晚,他也不便多待,叹了一声,转身离开。
只是临上马车时,又往云清絮的方向看了一眼。
清瘦的女子趴在血泊之中,这样的场景,好像在前世,在王府的后院之中,他见过许多回。
他的娘亲,有时候是为了他受难,有时候又是无妄之灾。
他那时懵懂,不懂什么爱恨,更不懂怜惜自己的母亲。
只盼望着自己能快点长大,带娘离开那个会受冷受寒的地方。
可他如今长大了,成了一个国家的帝王,将来还要执掌天下,却再也无法找到那个只属于自己的娘亲了。
林婉如也跟着上了马车,挡住了玄璟渊看向云清絮的视线。
撑起帘子将他扶进那宽敞的马车后,抱怨道:“原本是想带陛下来看看科举的盛况,没想到会被这一对恶心的兄妹给搅合了。”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
不知为何,玄璟渊看着这样的林婉如,总觉得和记忆之中仙女姐姐的模样不太一样。
前世的仙女姐姐,温柔善良,不嫌弃他的脏污溃烂,告诉他男儿要志存天下。
今生,却非要逼着一对兄妹……
罢了。
娘没了,只剩下仙女姐姐陪着自己,他就不要再挑剔了。
……
马车辘辘离开后,朱成义急忙上前,不顾身份地将云清川从地上扶起来。
看着满身血痕的云清絮,又赶紧吩咐一旁的官差,“快去请大夫过来!人命关天!”
云清絮不知朱成义的身份,但看见玄璟渊对他的态度,也知道这位是德高望重的重臣,忍着浑身车裂一般的疼痛,艰难地为云清川辩解。
“大人仁义,请大人相信民女的兄长,他绝不是那等抄袭作弊之徒,您尽管看看他往前的文章,便知他一字一句,皆是真材实料,从不曾弄虚作假……咳咳……”
云清絮说着说着,又咳出一团血来。
朱大人长叹一声,“你兄长是否清白,自有证据说话,老夫不会因为你的两句话而心软,但也不会将黑的说成白的。”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你兄长此次秋闱算是废了。”
“一旦押进去审问,没有一两个月出不来。”
“老夫知你们兄妹俩相依为命,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有什么话赶紧交代。”
朱大人别开脸,给他们留了一点空间。
兄妹俩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
“我该去求谁救你?”
“不必找人救我!”
云清絮看着面容削瘦,因为熬夜而眼下黑青的云清川,心底的哀痛,比身上的哀痛更重。
兄长求学这十多年来,如何饮冰雪嚼寒蜡,如何酷暑寒冬耕读不舍,她都是看在眼中的,她比任何人都盼着他能够得中进士,成为官身。
可为什么……
明明就差最后一步了,为何苍天非要这样残忍,将他们逼到这一步来!
云清川没时间哀伤。
他知道和云清絮相处的时日不多了,说着他最后的安排。
“为兄的几个朋友,都是清读的书生,他们的身份,没有办法插手进这种大事之中。”
“魏王府魏世子那边,还留有一个人情,但为兄牵扯入这等事中,就算用了这个人情,也不会全身而退,倒不如将来留着这人情,将你认作魏王府的远方外女,好为你多个门第,酬个身份,将来你出嫁了也能有些底气。”
“我不嫁人!”
云清絮眼泪都要出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哪里还有心情谈嫁人的事!”
云清川抬起冰冷的手指,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兄长苦读所求,不过是想给你求一个官家身份,给你求个靠山。”
“听话,不要去求魏王府,他们虽有门第,却无实权,即便求了,也不会插手进来的。”
“家里的财产都变卖了,换成金子藏到隐秘处,省得将来抄家被发现。”
“柳叶和月牙身份不明,你要对她们多留个心眼。”
“不必怕的,只要人情在,魏兄定不会让此事牵扯到你的。”
“天冷了,夜里早些睡,秋冬要进补,记得晨起时……”
他越说,云清絮泪水掉的越快。
云清川还想再交代几句,那边的官差已奉命走了过来——
“云公子,别逼我们动粗。”
云清川苦涩一笑,担忧地看了一眼云清絮,知道再也不能耽搁,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决然之色,转身离开。
云清絮看着他渐渐消散的背影,只觉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云清川被带走后,侍卫们渐渐放开了封锁。
一直在外头盘旋的柳叶,终于逮到空隙冲了过来。
搀扶着浑身是血颤颤巍巍的云清絮,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觉心疼至极。
立刻开口道:“小姐!奴婢知道有谁能为公子翻案!”
云清川快步进院,到书房看见正在挑灯夜读的云清絮时,提着的心终于落下。
灯光下,云清絮的侧影被剪的细碎而温柔,如梦似幻。
听到兄长的声音后,云清絮搁下手中的笔墨,笑着转眸。
眸光清亮,“兄长,你回来了?”
那一瞬的温暖与关切,让云清川觉得疲惫尽消。
他一边从书箱中取出书籍,一边将那未凉的点心捧出来。
“荣盛记做的豌豆糕,怕明日中秋断货,今日排队抢了最后一份。”
“你素来爱吃这些点心,若饿的话,便垫垫肚子吧。”
“今日怎么这么晚都没睡?”
云清絮笑着起身,接过点心后尝了一口,接着,便像一只馋嘴的猫儿一般,眯起了眼睛。
“果然,豌豆糕还得是荣盛记家的!”
云清川宠溺地摇了摇头,又闲聊了几句后,才问起正事。
“门锁怎么换了?”
云清絮捏着豌豆糕的手指顿了一下,将糕点放下,“兄长,天冷了,我去为你倒些热茶。”
云清絮抬脚就要溜。
“站住。”
云清川盯着她的背影,声音冷下来,“你说谎的时候,总是显得特别忙碌。”
“坐下!”
他指着那椅子,语气带着淡淡的威慑和命令。
云清絮撇了撇嘴,只好坐回原来的位置。
讷讷道:“家里遭贼了,官差说,那锁最好换个新的。”
云清川声音陡然紧张,“进贼了?你有没有事?”
云清絮摇头,安抚他道:“我午时采买回来的时候,官差已在外面候着了,那两个盗贼也抓住了,大部分失窃的东西都已寻回来了,除了……”
她看向书桌的桌角,那几本兄长视若珍宝的朱子讲义,已消失不见。
二人相依为命这么久,云清絮的一个眼神,云清川便已猜到因果。
如玉的脸上,倒没有太多失落,而是释然的笑。
“你不担心,那书上的内容,兄长已撰抄了下来。”
“大部分章节,都已可以默诵了。”
“倒不必拘泥那三本书。”
“不过……”
他话音一顿,看着云清絮的眸光有些危险。
“云清絮,这东西你得给我解释一下。”
云清川从书中翻出三页摹纸,摊开递给云清絮。
云清絮瞬间瞪圆了眼。
这,这不是她卖出去的那几张吗?
她当时撰抄,兄长也是知道的,怎么会……
云清川冷笑,“说,你这三本朱子讲义到底是哪里来的!”
云清絮心里一个咯噔,知道此事绝不能露怯,急忙咬住口径,“兄长,都说了,这是魏世子给的。”
云清川眉头紧皱,左手拍在那三张摹纸之上,震得桌子嗡嗡作响。
“你还不承认是吗?”
“那你可知,这三张摹纸为兄是从哪里得的?”
云清絮深吸一口气,心底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总不可能是……
“对!就是魏世子送来的!”
他咬牙切齿,眸光灼灼地瞪着云清絮,将白日里魏临找他的情景一一复述。
“魏兄说,他花三千两银子,寻了个好东西。”
“神秘兮兮地递给我,吩咐我不可在人前拆开,等私底下再看。”
“还说此物对为兄的科考大有裨益。”
“没想到,翻开竟然是你摹写的这三份讲义?”
“云清絮,当初你怎么说的,那朱子讲义是魏世子给你的?恩?”
啪!
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云清絮屏息静气,不敢看他。
云清川冷声道:“今日,你若不说实话便不许睡觉!”
云清絮哭丧着脸,“兄长……今日家中进了盗贼,我有些害怕,明日咱们再聊……”
她转身欲逃,云清川阴恻恻的身后在她背后响起。
“也好,明日我专门腾出一天时间,好好同你聊一聊。”
秋闱临近,云清絮哪敢耽误他的时间?
脚步迈到一半,又不安地挪回来。
坐在刚才的椅子上,眼神一转,想着要不要把这锅甩给姜叙白。
那边,云清川冷厉的音调已刺过来。
“别转眼珠子了,你若再敢撒谎,我就真的生气了。”
云清絮叹了一声,眸光暗淡下来。
双手揪着袖子,犹豫了很久,还是说出了真相。
“是摄政王给的。”
书房,瞬间安静。
流动的空气似要凝固住一半,让人胸口尽是憋闷,心脏压抑难挨。
云清川沉默着下来,眸光晦暗,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只是那握的越来越紧的双拳,泄露了他心底的悲怒之意。
云清絮不太敢看他。
低着头,缩进椅子中,想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沉默许久,才吸着鼻子道。
“兄长,我……”
下一刻,云清川蓦然转身,离开书房。
清寂的背影走到院中,月光洒在他的后背上,拉出一道狭长的光晕。
他攥着右拳,狠狠砸向院中那遒劲的柿子树,不过几下,便已鲜血淋漓。
云清絮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右手,声音拔高,“兄长!你疯了!”
“下个月便要秋闱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云清川看着她那焦灼的眸光,又看了看自己流血不止的右手,自嘲一笑。
“若要你搭下脸求到他身上,这秋闱不考也罢!”
云清絮却红着眼眶瞪他,“你苦读十年,寒窗溽暑,就因为那么一个烂人,你便不考了?”
“倘若他做主考官,你是不是考场都不进了!”
“兄长,不过是几本书罢了,又不是他写的,只是借他之手送过来而已,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人脏,我承认。他手段脏,我也承认。可是这书不脏啊!”
……
隔壁。
站在院中的玄翼,面色铁青。
一旁弓着腰的赵管家也意识到了隔壁兄妹俩争执的对象,正是自家王爷,深吸一口气,不敢多言。
……
“兄长,这不过是他随手送来的赔罪礼罢了。”
“并非我低三下四索求来的。”
“人家王爷挥挥手的事,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你我又何必在意?”
“若兄长你真的看不惯他,将来便当个好官,当个言官,将他这种贪权贪欲的混账踩在脚底下,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时,才是真的痛快!”
“兄长,你若要往上走,总难免要跟他打交道。”
“他这样喜怒无常的人,只有捧着顺着才能有几分活路,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兄长你连那么厚的经义都能背下来,你读不透这点人情事故吗?”
……
赵管家感受着身周越来越冰冷的空气,慢慢挪步后退。
他有点后悔今晚过来了。
偷听了这么多秘密……
也不知王爷恼羞成怒后,会不会留他小命一条……
……
“兄长你担心的,不过是怕我栽在他身上。”
“你若不信,清絮现在就敢立誓。”
“我与摄政王玄翼,不共戴天。”
“他毁我清白、坏我身体、伤我心寒,我早已恨他至死不愿跟他有半点纠缠!”
“倘若今生今世,我还跟他有扯不开的关联,对他有半分妄念,便叫我天打——”
碰!
一声巨响在隔壁院中响起。
似是什么东西倒塌了,轰然坠地,烟尘四起。
紧跟着,隔壁院子亮起了灯芒。
云清絮发誓的动作僵在空中。
云清川被这么一炸,也冷静了下来,想到刚才回家时,隔壁院中的异常,顿时给云清絮使了个眼色,二人尽快回房。
……
隔壁。
赵管家看着那轰然倒塌的厨房,看着那滚落满地的砖石和锅碗瓢盆,咽了一口口水。
玄翼的脸色,凝如黑墨,难看至极。
阴亵的眸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战战兢兢地赵管家身上。
“今日若非你过来,怎会有这么多破事?”
“还不滚回王府!”
赵管家知道,今日这锅,他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好在,背锅而已,只要不让他担责,万事皆可。
“王爷诸事小心……”
赵管家拱了拱手,正要溜走时,后背又传来玄翼冷肃的声音。
“听说江南方城,最近有蝗灾为祸。”
“马上要秋收了,若蝗灾嚣张,只怕百姓会颗粒无收。”
“明日户部的纪大人会带手下去方城驰援。”
“你也跟着去吧。”
赵管家欲哭无泪,只觉自己倒霉至极。
就听了场热闹,就要把他贬到方城了?
“王爷,近来秋闱……”
赵管家还想再为自己争取两句,他这么大的年纪了,山高水远的跑去方城,能不能回来都两说。
可那“秋闱”二字,再次刺中了玄翼敏,感的神经。
他冷笑一声,“怎么,给你胆了,连本王的命令都敢反驳了?”
赵管家深吸一口气,眼眶泛红,“老奴这就回王府整理行囊……”
吱呀。
推门离开。
来时精神矍铄。
走时双目无神。
……
书房内。
云清川眸光尽是警惕。
“隔壁不太对劲儿,接触的人也有些诡异。”
“原本准备等秋闱之后再搬家,省的来回折腾,可我总怕中间出现些意外,到时候避之不及……”
“未央街那套宅子,我已看过了,周围的住户都是读书人,安分守己,没有这等不明身份的江南行商,更不会有盗贼之流。”
“这几天我们收整一下,三日后便搬过去。”
云清絮看到玄翼脸上的红疹之后,眉头便皱起来。
只见那俊朗冷硬的侧脸上,从额上到耳后再到脖颈,俱是密密麻麻的红疹,像中了风毒一样,极为刺目。
一旁的黄氏惊疑道:“哎呀!王爷是不是不能饮酒呀!”
“听大夫说,有些人因为体质问题,但凡饮酒,轻者昏迷长疹子,重者休克危及生命!”
云清絮闻言,面色愈发难看。
玄翼身份贵重,若真在云府出了什么事儿,她和兄长如何担得起!
提出酗酒比拼的是他,如今喝了两坛昏过去的也是他,玄翼今日哪里是暖宅来了,分明是来砸场子了!
可如今这情况,再怪他也晚了,还是尽快将这个麻烦给送走的好。
“你叫我有什么用,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大夫!”
饶是云清絮脾气再好,此刻声音里也忍不住带上恼怒。
侍卫见状,忙苦着脸道:“云姑娘,奴才这就去找大夫,可王爷这会儿情况危急,万一坐上马车遭遇颠簸出了其他意外,那奴才就是赔了这条命都赔不起啊。”
“劳您搭把手,把王爷先扶到里屋歇息,奴才这就将大夫带过来!”
昏迷之人,最忌颠簸,云清絮也知他的为难之处,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快去寻医吧,我跟黄姐姐将他扶到屋里便可!”
“姑娘心善!那王爷就交给您了!”
侍卫几不可察地给“昏迷”的玄翼使了个眼神,接着脚下生风,一溜烟窜了出去。
云清絮看着满院狼藉,茶碗杯盏散落一地,还有昏迷不醒的玄翼和林从鹤,叹了一声。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早说了她云家庙小,容不下这两尊大神,偏偏他们非要过来凑热闹。
最后一回了,往后绝不可能再在家里办劳什子宴会了。
即便有朝一日兄长高中,顶多也就是使些银子在酒楼里办一场,绝不会邀这些人进家了。
云清絮摇了摇头,认命地看向黄氏,“黄姐姐,您跟我一起把他们扶回去吧。”
“诶!”
黄氏闻言,立刻上手,手刚搭在玄翼肩上,忽然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刺在她的手腕上,如被蝎子扎了一般,逼得她迅速将手收回来。
她后退两步,惊愕地低头,便看见那“昏迷”的玄翼,不知何时凤眸微抬,带着冷意与杀意的眸光,落在她刚才触碰过他的十指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你若再敢碰一下,信不信剁了你的手。
黄氏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眼底的惊骇。
这……这摄政王根本没醉,他在装醉!
黄氏心思剔透,眼珠一转便知道摄政王装醉的目的,急忙收回眸光,主动走到另一边,掺起了昏迷不醒的林从鹤。
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啊!
摄政王低伏演戏要靠近的人,她怎敢横插一脚!
自家夫君往后能不能做官、能不能荣升、有没有官途,那还不是摄政王一句话的事?!
她虽怜爱云清絮,却也知道强权之下,哪里有她们这群升斗小民做主的余地?
对不住了,云妹子,今日只能暂且牺牲你一下了。
黄氏背着云清絮,嗡声说道:“云姑娘,我搀着林三爷,你扶着摄政王吧。”
“院中只有你我二人清醒,不必顾忌太多男女大妨。”
语罢,她俯身将林从鹤扯过来,拖着他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将人拖出偏院。
冷风,吹动桂花,满院馥雅。
散落的碎黄花瓣,好似纷飞的柳絮一般,黏在云清絮的眼角发梢。
她将玄翼从椅子上拖起来时,那好闻的桂花香,和着她身上细微的酒香,尽数飘散进玄翼的鼻腔。
玄翼深吸一口气,强按住狂跳的心脏。
她将他背起来,半拖着朝院外走去。
收拾出来的几间待客的屋子已满了,待会儿大夫又要过来急诊,云清絮想了想,便将他带到了书房。
她的发丝带着皂角的清香,掠过他的脸颊。
在云清絮看不见的角落,玄翼凤眸微抬,清冷的眸波中,溢满温柔和爱意。
这样的姿势,让他想到幼年时,在山洞里的那些温柔岁月。
他双目失明,看不清路。
手脚上都是斑驳的伤口,不便于行。
她为了让他多晒晒太阳多透透气,常常背着他坐在山洞外的渚石上。
那么瘦弱的肩膀,却非要扛着他,装载了他前半生所有的温柔和爱意。
时光轮转,他不曾想,他如今都变成八尺大汉了,竟然还要耍赖让她背着。
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让他垂怜而迷恋的侧脸,他不禁开始幻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背着她……
砰——
房门被撞开,云清絮艰难地将他的身体平放在竹子编织的硬榻上。
竹子凉冷,云清絮抹了抹他脸上的汗,叹了一声,转身又去拥了一床被子给他盖。
可正盖被子时,脚腕处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
“唉——”
来不及惊呼,云清絮身子一倾,压在了玄翼的身上。
她柔,软的唇,覆在他薄冷的唇上。
唇腔里的酒意,在彼此的呼吸中交织弥漫。
云清絮脸色蓦地涨红,羞愧欲死,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太过慌乱,脚下一滑,整个人彻底栽在他怀里——
“唔——”
前额重重地磕在玄翼的胸口上,听到了他闷声如雷的心跳。
他温暖的体温,带着酒气,像冬日的暖炉一般,将她完全包裹。
不知怎得,云清絮忽然响起二人在酒楼里的那一夜。
刚开始,是极疼的。
她不经人事。
可后头,浑身上下全都是他的气息,他就像一匹不知疲惫的狼一般,索取她的每一寸呼吸。
轰。
脑子快炸开了。
云清絮脸色红的快滴血了。
撑着他的胸口,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连散乱的衣衫都来不及扣好,鞋子只穿了一半,便慌慌张张地从书房跑出去。
刚冲到廊下,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黄氏。
黄氏扫了扫她不整的衣冠,眼底闪过些惊讶。
这……
云清絮接触到黄氏的眼神,愈发羞恼,急忙为自己解释,“不是的,是刚才摔了一跤,我,我……”
越解释越慌乱,到最后,云清絮紧咬下唇,连解释都停了,别开脸便冲进了厨房。
留下一道故作冷静的话音。
“我去厨房端点儿解酒汤来!”
次日一早,等云清絮醒来时,兄长又已经出门了。
云清絮看着床头的那份朱子讲义,不由生出一阵懊恼。
昨夜兄长回来的晚,她又忙活一天累得不行,早早便睡了。
竟然又忘了把这东西给他。
同在一块屋檐下,谁曾想,一天竟连一次面也见不上……
摇摇头,云清絮看着外头渐升起的日光,迅速从床榻上起来。
今日,她还有大事要做呢!
昨天忙活了一整天,她统共做出了三十只炭笔。
用最浓黑的木炭压成粉,和以树胶滚成条状,之后又用一层层粗纸细细缠绕包裹,等胶水干了,削了笔尖,她在纸上试了试,写起来顺畅流利又方便。
虽然没有毛笔书写的那般,能写出飒爽风骨。
但不用磨墨,胜在方便。
而且,一只最便宜的毛笔也要六十文钱,还得配以一百文钱一枚的墨石。
她这炭笔只卖三十文钱,应该不愁卖不出去。
云清絮简单吃了个饼子后,便将炭笔装在篮子里,又塞了两个鸡蛋做午饭的吃食。
临走之前,脚步顿住,似想起什么一般,拐回屋里,从兄长的书桌上抽出两张粗纸,一同压在篮子里。
上街贩卖时,可以给那些客人演示一下。
……
她刚出门,就被旁边院子外停的那辆漆黑的马车给惊了一下。
荔枝巷狭窄,这里的宅子也都只有一进的小门,车马根本没法进院子。
而且,等闲人家谁养得起马车?
且不说购置马车的价钱,最低便要几十两银子,光是那马儿的日常吃食和打理,一个月都得耗费十两银子。
有了马车,肯定得配个车夫,车夫的行价一个月也得二三十两,这样算下来,这哪里是坐马车?
这简直就是在烧钱!
黄婶子说的果然不错,隔壁搬来的确实是个富户。
真的是因为风水好吗?
这样说来,兄长今年必中?
只是……这马车似乎在哪里见过?
云清絮狐疑地扫了一眼,却也没在黑漆漆的马车上扫出什么特殊的纹饰。
她惦记着正事,也没功夫再耗下去,提着篮子匆匆离开。
……
她走后。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
一身黑衣蟒纹的玄翼,正坐在车厢内。
他的旁边,王府的赵管家以一种极其艰难地姿势跪在地上。
赵管家的嘴则被死死捂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更不敢发出声音。
等云清絮走远了,玄翼才松开了赵管家的嘴,有些嫌恶地用香云纱的帕子擦了擦手,问他。
“刚才说到哪里‘了?继续。”
赵管家欲哭无泪。
他容易吗他,这么大年纪了,一早从王府赶过来给王爷搬家,搬完之后想汇报些宫里的事,还没开口,隔壁院子里就起了动静,那位云姑娘便出来了!
王爷二话不说就堵住他的嘴,用眼神威逼他不准发出任何声音,他敢打赌,他刚才但凡敢呼口气,王爷的手腕就会从他的嘴巴上挪到脖子上!
憋了这么大会,他视线都快变黑了。
五十多岁的老人家哪遭得住这个啊!
还好那位云姑娘心善,看了两眼后便匆匆离开,这才留他一条小命。
赵管家捂着胸口喘了一会,才解释道。
“昨夜陛下召姜小将军进宫,要他同时担任御前首领一职,并且要姜小将军往后每隔三日进一次宫,教他功夫武艺……”
“王爷,陛下这是起了心思啊……”
玄翼冷笑,“怎么,你还真当他是个十二岁的稚子不成?”
“官宦之家,十二岁都能考上秀才了!”
“更别说在宫里,太傅先生们日日教导着,本王也没压着他成长,如今他的心智,可是十几岁的少年能比?”
“那咱们……”赵管家有些犹豫,“往后……”
玄翼冷笑一声,“他若能撑起来,那本王倒是省心了。”
“就怕撑不起来,让那群腌臜东西左右着,将朝政糊弄全非。”
“既然他有习武的心思,你便多去找几个武艺高强的师傅,一块送进宫里头,姜叙白那东西武艺虽强,可却不是名师,别让他走上什么歪路。”
“是。”赵管家应下,而后又叹了一声,“只怕陛下,不知您殚精竭虑,只为天下。”
玄翼凤眸微敛,眸底尽是漠然和疏狂。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本王做事,向来不需要任何人认同。”
“天下攘攘,一群庸夫罢了,本王何须在意?”
“一身清名如何?一身骂名又如何?”
“这世上有黑便有白,人人都想做白,本王却觉得做黑更容易些。”
赵管家点头,心里却想着……
您若真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何必不住在摄政王府,非要隐姓埋名搬到这小破院子里,踮个脚都怕碰到房梁的地方,院里连马车都进不去。
不过这话,他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座上,玄翼又提起另外一事。
“昨儿跟那个林七小姐谈了些合作,之后会以她的名义成立一家林氏商行。不过不用太在意,这林氏商行只是靶子罢了,她那点儿微末生意,本王可看不上。”
“明面上,你可以让虞掌柜多跟那林七小姐交流交流。”
“虞掌柜行事稳妥,却不如林氏圆滑,倒可以互相学习……”
“是。”
赵管家一一应下。
他正准备提起王府的杂事时,忽然听到自家王爷叹了一声。
抬头,便见自家王爷双眸中尽是懊恼之色。
“坏了。”
“只顾着和你闲扯,倒忘了正事,也不知她提着篮子去哪儿了。”
“驱车跟上。”
赵管家眼底一片错愕,“那……那老奴去叫车夫?”
玄翼踹了他一脚,将他踹到外面的驾车位,眉目生怒。
“哪还来得及?你年轻时不是也会驾马吗?你来!”
赵管家直到捏着那缰绳,身体跟着马车上下晃动,辘辘驶出荔枝巷后,人还是懵的。
他……他驾马?
他可是王府大管家啊!
倘若路上遇到熟人,他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深吸一口气,赵管家抬起袖子挡住半张脸,又随手抄起旁边的草帽戴在头上,艰难地纵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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