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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读全文版重生后我成了大帅宠妻

六月 著

现代都市连载

小说《重生后我成了大帅宠妻》,现已完本,主角是陈瑾宁靖廷,由作者“六月”书写完成,文章简述:上一世,她嫁给将军为妻,助他成为名将,不想最后被厌弃,以恶名屠之。这一世,她重生归来,带着前世记忆,处处占尽先机,除心机女,斗恶姨娘,就连渣男渣女也斗死于她的剑下。重活一世,本不相信世间痴恋,却偏偏遇上了蛮横不讲道理的一国元帅。“我命带刑克,元帅还是离我远些的好。”某元帅:“没关系,我命硬!”...

主角:陈瑾宁靖廷   更新:2024-09-13 03:5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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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陈瑾宁靖廷的现代都市小说《畅读全文版重生后我成了大帅宠妻》,由网络作家“六月”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小说《重生后我成了大帅宠妻》,现已完本,主角是陈瑾宁靖廷,由作者“六月”书写完成,文章简述:上一世,她嫁给将军为妻,助他成为名将,不想最后被厌弃,以恶名屠之。这一世,她重生归来,带着前世记忆,处处占尽先机,除心机女,斗恶姨娘,就连渣男渣女也斗死于她的剑下。重活一世,本不相信世间痴恋,却偏偏遇上了蛮横不讲道理的一国元帅。“我命带刑克,元帅还是离我远些的好。”某元帅:“没关系,我命硬!”...

《畅读全文版重生后我成了大帅宠妻》精彩片段


见下人都退了下去,陈瑾瑞便看着长孙嫣儿,板着脸道:“今日你过来便最好,我正好有些话要问你。”

长孙嫣儿故作一怔,“大表姐您问便是!”

陈瑾瑞严厉地问道:“你和李良晟是怎么回事?”

长孙嫣儿方才还一脸高兴,一下子就泫然欲滴起来,“表姐,我和李公子只是一时情迷意乱,我知道我错了。”

“你当然错了,”陈瑾瑞义正辞严地道:“你明知道瑾宁已经婚配侯府,却还和李良晟纠缠不清,什么意乱情迷?我看就是他故意哄的你,你怎么就猪油蒙心了呢?你表姐的未婚夫也敢肖想,若不是看在舅舅的份上,我打死你都不嫌过的。”

长孙嫣儿便泪涟涟地拉住瑾宁的衣袖,“瑾宁表姐,你原谅我,我这一次真的知道错了。”

瑾宁慢慢地收回手,冷漠地看着她,“你有什么错?你和李良晟两情相悦,郎才女貌的一对狗男女,是我差点耽误了你们的好姻缘。”

陈瑾瑞听得此言,脸色微变,不过也并未作声。

长孙嫣儿的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了,拿出手绢擦拭了一下眼角,软软地道:“瑾宁表姐,你还是嫁入侯府吧,你为夫人,我为平妻,我以你为尊,以后我们一起伺候相公,好不好?”

瑾宁差点笑了出来,这比她以前在青州看的村戏班子的戏还要差。

但是,陈瑾瑞却很感动,一副释然的样子,美丽的脸庞也笼了一层谅解,“知道错就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一同嫁入侯府,瑾宁是夫人,你是平妻,任何事,你都得听瑾宁的,以她为尊,知道吗?”

“是!”长孙嫣儿低低地说,依旧擦拭着眼角,却掩不住那一抹愤恨。

陈瑾瑞又拉着瑾宁的手,一副语重心长地道:“姐姐一直盼着你能嫁个好人家,江宁侯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热,又深得皇太后看重,李良晟虽然还不成器,可有父荫照拂,差不到哪里去,且李家只他一个儿子,家中人事不复杂,那陈靖廷是养子,分不了家产和爵位,你嫁过去生下两三个儿子,这辈子就能安享荣华富贵,姐姐真为你高兴。”

瑾宁脸上有几不可查的冷笑,“是啊!”

陈瑾瑞以为她同意了,便转了话题问道:“对了,方才听母亲说,要把你娘亲的庄子铺子给你,姐姐觉得,你到底是千金小姐,不好抛头露面出去做生意,因此,这些庄子铺姐姐暂时替你管着,你信得过姐姐吧?”

瑾宁坐直身子,与陈瑾瑞拉开一定的距离,脸色也冷峻起来,慢慢地道:“姐姐,你这话说得不对。”

“不对?你信不过姐姐?”陈瑾瑞脸色当场就变了,“难不成你认为我会贪你的银子不成?”

瑾宁眉目冷淡,“第一,称呼错了,是你娘亲,我母亲,且我母亲,你也得尊称一声母亲。谓之嫡庶分明。第二,不是给我,而是还给我,那本来就是我母亲的嫁妆,不属于你娘亲甚至也不属于国公府。第三,庄子铺给任何人打理都行,唯独不能给你打理,出嫁从夫,姐姐已经出嫁,是武安侯府的少夫人,怎能管理我母亲的嫁妆?第四,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信不过你。”

陈瑾瑞脸色大变,突然起身,一拍桌子厉声道:“你什么意思?你有胆再说一次!”

瑾宁冷笑一声,“我的意思很明白,没有必要多说一次,你的这些旧衣裳拿回去吧,我不是乞丐,不需要你的施舍。”

长孙嫣儿尖叫一声,“瑾宁表姐,你怎么能这样跟大表姐说话?”

瑾宁脸色一沉,指着她就破口大骂,“还有你,你以为你拉下脸来这里装模作样我便不知道你肚子里装的什么屎吗?你父亲失势,你不能做侯府少夫人,只能入门为妾,便来求我嫁给李良晟,怎不记得你们当初是如何算计侯府退婚的?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长孙嫣儿又怒又气,半响出不得声。

陈瑾瑞全身发抖,指着瑾宁的鼻子怒道:“好,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这就去叫父亲处置你。”

“去吧,把你的这些破烂带走!”瑾宁说完,一手把她带来的东西扫落在地上,包袱散开,露出一大堆陈旧的衣裳,确实寒酸。

陈瑾瑞冷冷地道:“好,你等着,别以为立了点功劳就能上天,这国公府,还没轮到你当家做主,至于侯府的亲事,容不得你拒绝,有母亲在一天,你也得听她的。”

说完,拉着长孙嫣儿的手腕,“我们走,别搭理这个废物!”

长孙嫣儿瞪了瑾宁一眼,咬牙切齿地道:“你别真以为我得求着你,你这是给脸不要脸!”

瑾宁坐在椅子上,压根不搭理长孙嫣儿这只疯狗,只盯着陈瑾瑞道:“对了,姐姐,你给我的药是找哪一位御医开的?正好,我过两天要陪平安公主入宫一趟,便请他多开几副。”

陈瑾瑞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那些药,你无福消受,我带走!”

她喊道:“石榴,把药给我拿过来!”

瑾宁冷笑,“姐姐真是厉害啊,人都嫁出去了,却连我屋中新来丫头的名字都知道。”

陈瑾瑞悻悻地道:“我是关心你,才特意打听了一下你屋中的人,看可靠不可靠,给你良心你当驴肝肺,别以为你封了个县主就可以嚣张跋扈,这京中,莫说县主,便是郡主也是一揪一大摞。”

说完,拉着长孙嫣儿就走。

她这话倒是事实。

大周这两年与鲜卑开战,国库不继,皇上要犒赏百官,怎么最经济便捷?自然是给华而不实的封号了。

因此,京中的县主,确实是一大堆了,不过,许多都只是有虚名没有食邑分封的。

瑾宁是有食邑的,和那些县主有本质的区别。

陈瑾瑞显然不这么认为,也不愿意这么认为。

送走了这歹毒姐妹花,瑾宁心情不错,叫青莹收拾那些旧衣裳扔出去,再上了一壶酒,坐在院子里,自斟自饮起来。

如今长孙嫣儿是狗急跳墙了,做不了夫人,连平妻都做不了,只能入门为妾,她这般自命清高,怎甘心?

瑾宁都有点迫不及待地等她们出招了。


长孙嫣儿被抬下了山,陈瑾瑞和长孙氏也被先打发了回去。

今日来的官员里,除了张大人,也都走光了。

张大人不是不想走,只是不屑与他们同行,因此,他等所有人走了,他才告辞。

陈国公亲自送他到庄子门口。

落日的余晖,映照得庄子四周一片金光柔和,田园风光也一览无遗。

张大人却是定定地看着陈国公,不无叹息地道:“国公爷,怎么会这样的?”

陈国公一时不知他所指,“张兄的意思是?”

张大人轻轻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案子发生的时候,我故意拖延不审理,命人去请你过来,就是希望你能震慑一下庄子里的人,别给虚假口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诬陷三小姐的圈套,你怎么就看不出来?你一来,连案子都没问便动手了!”

张大人说完,叹息了一句,转身离去。

陈国公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院子里枣树投下来的影子,看着那已经褪去热力的阳光,却觉得心头一阵阵的发颤。

所有人都看出是个圈套?

但是他看不出来。

他站了许久,才往回走,却见苏意陈靖廷和瑾宁都不在亭子里了。

陈靖廷站在凉亭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水库的方向。

他站着,以他的高度,勉强可看到水库的景色。

水库边上,还有陈瑾瑞被拖下水的痕迹。

苏意公公便坐在水库边上的大石头上,瑾宁跪在他的面前,跪得笔直,眼里却都是泪水,一行行地落下。

再见师父,已经是隔了一世。

前生,在她死之前,师父已经死了。

“跪什么?哭什么?”苏意公公冷冷地道:“为师还没死呢。”

瑾宁哭得越发大声了,几乎是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心里所有的痛和恨,在见到师父之后,就一直狂涌翻滚,如今,无人看着,她也终于憋不住了,抱着师父的腿就大哭起来。

苏意也收敛了脸上的冰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说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在青州是个小霸王,小刺头儿,怎地回了京师,就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货?好了,不哭了,有师父在,谁也休想欺负你。”

瑾宁哭得越发凶。

陈靖廷身后,悄然站立了一个人。

听步伐和气息,他不必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之前说要给国公爷引见夷陵公子,他便在那里。”陈靖廷说。

陈国公看着瑾宁抱着苏意大哭,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也不说一句话,慢慢地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回头来问陈靖廷,“大将军,本官问你一句话,请如实告知。”

“国公爷请问。”陈靖廷转身,背靠栏杆,山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若不是事先知道,你是否一眼就看出瑾宁是冤枉的?”陈国公眼神复杂地问道。

陈靖廷笑了,笑得恣意飞扬,只是眼底闪了一抹谁也瞧不见的讽刺,“哪里有事先得知?是陈狗前来南监说要见苏大人,说三小姐有难求救,我们压根没有潜伏在山上,我们是最后赶到的人。”

陈国公不解了,“那为什么,你和苏大人会相信瑾宁是被冤枉的?”

陈靖廷定定地看着他,“看来,国公爷真的很不了解她,末将与她见过几次面,她是个懂得武功的人,真要害死长孙嫣儿,直接掳走她到无人之地,她要长孙嫣儿怎么死便怎么死。可她没这样做,却偏要当着这么多婆子丫头的面把长孙嫣儿推下水?国公爷觉得通吗?”

陈国公有些难堪,“或许一时激怒杀人,也不是说不可能的。”

陈靖廷摇摇头,“旁人会,但是她不会,她活了十几年,一直无所依仗,她不会主动挑事,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挑事,国公府无人会为她出头。再者,这庄子今日为什么忽然就那么热闹了?那几位将军夫人,真要游山玩水,也不会选这么炎热的夏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陈国公脸色发白,“苏大人也是这么分析,是吗?”

陈靖廷又摇头,“不,苏大人不分析,哪怕三小姐真的杀了人,他也会拼命护着,他……护短,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三小姐,陈狗来的时候,苏大人是刚回京不久,皇太后命人来传,他却选择来庄子而不入宫。”

陈国公的脸更白了一些,“不,苏大人行事谨慎,理智,他至少,至少是心中有数才会这样做的。”

陈靖廷看着他,沉默了一下,道:“是的,国公爷言之有理。”

陈国公沉默良久,踉跄而去。

陈靖廷坐在凉亭里,看着斜阳披满对面山坡,眸光不经意地看着水库边上,那已经静默的“父女”!

来枣庄之前,宫里命人传旨,让苏大人入宫觐见。

但是,他二话不说便来了枣庄,他说,见皇太后哪里有见家人重要?

家人!

心头有异样的滋味。

庄子的落日很美,但是当落日沉下去之后,天边竟开始雾霭沉沉。

这热闹了一天的庄子,到了晚上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苏意公公要入宫见驾,因此便留下陈靖廷在庄子里,说是为瑾宁整顿庄子的事务。

其实,不需要陈靖廷在此,可苏意公公还是这样吩咐了。

海棠一直很兴奋,缠着瑾宁问道:“想不到长头师父竟然是苏意公公,小姐,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您之前一直让我问苏意公公回来没,您是早知道他的身份了吧?”

长头师父是海棠对苏意公公的称呼,因为苏意公公在瑶亭庄子里住的时候,是海棠负责伺候的。

海棠一直都是伺候瑾宁,小小圆圆的脑袋,忽然有个尖长的脑袋让她梳头,她便觉得很惊奇,自打那之后,便叫苏意公公为长头师父。

“我知道。”瑾宁眼睛依旧红肿,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小姐你竟然不告诉我。”海棠埋怨地道。

石榴从外头闪进来,探头探脑地问道:“什么没告诉你?”

海棠知道她是内奸,因此也没有给什么好脸色,“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刚才你去哪里了?”

石榴之前一直等着作供,但是,问了那么多人之后竟然不问她,让她一直着急,这可是立功的机会。

后来事情有变,她又庆幸,幸好自己还没作供。

管家下山之前,拉她到外头去吩咐,她便干脆偷懒了一圈才回来,一回来就看到海棠这丫头一脸的喜悦,便想探听因为什么事。


苏意公公入座之后,冷眼扫了扫瑾宁,慢吞吞地开口,“这位就是皇上亲封的县主吧?嗯,看着模样倒是周正,怎地?杀人了?”

瑾宁痴痴地看着他,眼底一下子就升起了雾水,鼻子酸得不能自已,她鼻音重重地道:“回大人的话,我没有杀人。”

“你装什么可怜?”杨氏本听得事情已经定局了,她方才还很嚣张,苏公公一来就装可怜了,立刻就指着瑾宁暴怒,“你这个歹毒的小娼妇,若不是你,我嫣儿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你还敢装可怜?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

苏意公公啧啧了两声,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声音尖酸阴柔地道:“我还道这位口气这么大的肥婆是谁呢?原来是长孙将军的夫人啊。县主如今定罪了吗?定罪了也轮不到你来撕烂她的嘴,本座还没死呢,至于小娼妇,你说谁是小娼妇啊?本座虽这阵子没在京城,可也知道长孙将军家的闺女与江宁侯府的公子珠胎暗结,就你们家这个德行,还好意思叫谁小娼妇呢?”

苏公公这话,叫长孙拔和杨氏的脸色一变。

方才还在暗自猜测苏意公公怎么会忽然来了这里,如今听他说话的口吻,竟是为了陈瑾宁而来的。

长孙拔不敢得罪他,却也不愿意轻易放过瑾宁,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大人,内子出言无状,请公公恕罪,只是,县主伤了末将的女儿,罪证确凿,容不得她抵赖,大人好不容易来一趟庄子,不如,便容末将带大人四处走走?”

换言之,你老是来游玩的,你就游玩去,别妨碍正事。

“嗯?”苏意公公伸出手压了一下,略带严肃的脸转了过去对着他,眼底似有浓浓的嘲弄之意,“这庄子不是陈夫人留给县主的吗?要带本座出去游走,也该是县主带才是。”

长孙拔微微笑道:“大人,只怕县主是不能陪您游玩了。”

他看着张大人,颇有威胁的意味,“张大人,你说是不是?”

张大人没有回答,他如此精明,从公公说的第一句话,便猜透了他的来意。

苏意公公这几年很少在京城,这一次忽然回来,估计是还没入宫见过皇上,便来了庄子,肯定不会是贪图庄子景色秀丽,肯定另有用意的。

他是为县主而来的。

苏意公公笑容更深了一些,侧头去问旁边的靖廷,“靖廷啊,你说咱们南监,能不能过问此案?”

靖廷面容冷漠地回答:“大人,南监可过问京师乃至整个大周发生的一切案子。”

苏意公公好整以暇地问张大人,“张大人,这案子,本座问你要了,你相让不相让啊?”

张大人是求之不得,连忙起身拱手,“苏总领接了那自然是好的,下官断没有不相让之理,相信苏总领一定会秉公侦办此案。”

长孙拔整张脸都绿了,本是刚坐下来又立马站起来道:“不,不行,此案已经审理完毕,怎能再移交南监?”

苏意公公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扬眸看着陈国公,“陈兄,你与本座相交多年,放心把女儿交给本座吗?”

陈国公心情是很复杂的,他看得出,苏意公公此番出手,是想帮他,以为他会包庇这个逆女,可这会儿却不能直说,否则便反而叫苏意公公不好做人。

因此,他沉吟了片刻,道:“苏兄,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年轻人,有时候得受点教训才懂得为人之道。”

他认为自己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

苏意公公却扬唇笑了,眼角堆起像一个小漩涡,竟是煞气浓重,“来人啊,把一干证人都带回南监,本座亲自审理此案。”

一名身穿灰色衣裳的侍卫上前拱手问张大人,“大人,作证的有什么人?”

张大人指着眼前孙大妈和一批地农,还有几位将军的夫人,道:“这些都是人证,还有,勘察那边,梁捕头亲自勘察的,也请一并带回去便是。”

几位夫人听得要回南监,当下就不愿意了。

明威将军的夫人道:“有什么要问的,在这里问就行了,为什么要去南监?妾身不去南监。”

“那不行,”苏意公公冷着脸道:“此案关系到当今皇上……亲封的县主,就在这里开堂审理,像什么样?”

江宁侯夫人一直冷眼旁观这阉人得意的姿态,如今见他竟要把几位夫人带回去南监,不由得冷冷地道:“苏公公,这小小的案子,如何劳动你大驾?该京兆府过问就京兆府过问,公公来庄子,该游玩游玩,该吃喝吃喝,何必费神这些小事?再说了,几位夫人又没有犯事,去南监岂不是落人话柄?以后传出去被人误解了怎生是好?依本夫人看,此事就这样吧,陈瑾宁先拿下,回衙门听候发落。”

说完,她直接站起来对张大人下令道:“张大人,你的人在这里,先把犯人押回去,本夫人会入宫跟皇太后说她封号之事。”

苏意因有官职在身,很少人会直接叫他公公。

但是江宁侯夫人却直呼公公,因为她一直打心里看不起他这个阉人。

她这般直接吩咐张大人,是已经以诰命的身份直接凌驾朝廷命官之上了。

苏意眸色一挑,却淡淡地道:“夫人先别走,还劳烦夫人也亲自去一趟南监。”

江宁侯夫人盯着苏意,不怒反笑,“你叫本夫人到南监去?凭什么啊?”

苏意懒洋洋地道:“夫人方才让张大人押送县主回去,可见夫人对此案是十分清楚的,既然是清楚案情的人,本座便得请你回去好好问问口供。”

“你敢?你这阉人,也敢这般嚣张?”李良晟猛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道。

众人吓呆了眼,这李公子也太胆大了吧?他莫非不知道苏意的厉害么?竟敢当面骂他阉人?

苏意看了李良晟一眼,却也没生气,只是转头看着瑾宁,“你的夫婿?你挑的夫婿?”

瑾宁一直都痴痴地看着他,听着他说话,看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

听得他问,瑾宁摇头,“退婚了,我不要这种垃圾夫婿!”

“退得好!”苏意的手里转动着两颗铁珠子,漫不经心却十分刻薄地道:“这种夫婿,若嫁了,这辈子都得倒大霉,看他娘是什么德行就知道,便是熬得了这样的夫婿,也忍不下这种婆婆,退得好!”

他扬了扬手,不顾江宁侯夫人铁青的脸,声音慢吞吞地吩咐下去,“还愣着做什么啊?都把人给带走啊,带回去先分开关押……不,分开住,但凡发现口供有一丝可疑的,上刑,本座要真话!”


“出去走走吧,反正这里又没有什么活儿干。”石榴撇嘴道。

最不喜欢海棠一副掌事丫鬟的嘴脸,也是庄子里回来的野丫头,不知道有什么好嘚瑟的。

瑾宁吩咐道:“你去命人准备晚膳,我请陈大将军吃饭,饭就在凉亭里吃,点上篝火。”

石榴听得要忙活那么多事,便有些不愿意了,“凉亭里有蚊虫多,小姐不如在房中吃?”

瑾宁看着她,“要不,这顿饭我来伺候您?”

石榴一怔,随即道:“不敢,奴婢这就去。”

说完,灰溜溜地转身去了。

晚膳很丰富。

水鸭汤,凉拌蕨菜,猪颈肉炒豆角,生姜鸡片,醋溜草鱼,酒煮小螃蟹,小螃蟹多半是吃不得的,不过煮过的酒却十分好喝。

篝火明亮,照得山间如白昼光芒。

因着蚊虫多,瑾宁让人熏点了艾草,艾草的味道比较霸道,但是却也掩盖不了饭菜的香味,反而,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情。

风很大,瑾宁的发髻本来就不严实熨帖,被大风一吹,便有些凌乱。

陈靖廷换了一身地农的衣裳,头发没有束冠,而是松垮垮地扎在后头,神态轻松自若,倒是有几分侠客的潇洒风度。

“家常便饭,大将军请不要客气。”瑾宁笑着说。

她一身对襟挑线长裙,领口处挂着一串红灿夺目的珊瑚项链。

这项链,陈靖廷见过,是苏大人带回来的,来枣庄之前,他特意一同带来。

“菜很好,你的项链,也很好。”陈靖廷笑意淡然,美丽的眼睛有弯弯的弧度,往日的冰冷锋芒尽敛,如今就像一个无害温柔的邻家大哥。

瑾宁伸手抚摸了一下冰冷的珊瑚珠子,笑容甜美,“是的,很漂亮,我很喜欢。”

“苏大人对你是真的好。”陈靖廷道。

瑾宁微笑,用勺子为他装酒,“试试这些螃蟹酒。”

“不够烈!”

“烈有烈的好,甜有甜的好。”

陈靖廷喝了一口,只感觉酒的味道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了,只留了一丝甘醇的香气,结合了螃蟹的鲜,竟是别有一番滋味。

“不错,”陈靖廷竟有点喜欢上了,“你常常这样喝?”

“我在瑶亭庄子的时候,大娘说,女孩子不能喝烈酒,煮酒温补身体,可以喝,于是我几乎每顿都喝。”瑾宁的神色有些落寞。

“大娘?”

“她是我的奶娘。”

“如今在青州?”陈靖廷问道。

瑾宁喝了一口螃蟹酒,脸色泛红,“她死了。”

“在我回来京城没多久,她就死了,她一直都有病,所以,在青州的时候,总盼着有人来接走我,就是怕她死了,无人照顾我,她觉得,我回家之后,就能过好日子。”

瑾宁转动着杯子,微微地绽开一抹冰冷的笑。

陈靖廷凝望着她,光芒在她眼底明灭不定,长睫毛下的眸子里似乎水汪汪,可仔细看,却又发现不到一丝的泪意。

“你还有师父。”陈靖廷轻声道:“正如,我还有义父。”

“别误会,”瑾宁放下杯子,已经换上了坚毅之色,“我一点都不难过,我这辈子,拥有的比别人多。”

陈靖廷有些讶然,本以为她会自怨自艾,尤其,在经历不断被人陷害之后。

“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你的那位庶母和长姐,大概不会轻易放过你的。”陈靖廷问道。

“她们不成气候,武安侯府是容不下陈瑾瑞了,她被休回来之后,也只是一个弃妇,长孙氏也已经失去了国公爷的信任,她们不足为患。”瑾宁客观地分析道。

陈靖廷看着她,“只是,你似乎心事重重,莫非,还有更棘手的?”

瑾宁想了一下,摇摇头,“棘手,但是也不是不能应付。”

“我记得我问过你,是否还愿意嫁给李良晟。”

“嗯,是问过。”瑾宁为他布菜,神色淡淡。

“你不愿意是因为长孙嫣儿吗?”陈靖廷拿起筷子问道。

瑾宁抬起头看他,眸子里似乎倒映了篝火光芒,“你觉得,李良晟品行如何?是否良人?”

陈靖廷喝了一口螃蟹酒,静静地看着瑾宁为他布的菜,“从长相,家世,背景看,确实是一门好亲事。”

“嗯!”瑾宁笑了,“你是他的义兄,自然不好说他半点坏话。”

“他被义母保护太过,若早些放到战场上历练一下,不会像现在这样。”陈靖廷道。

“他会上战场的。”瑾宁笃定地道。

其实李良晟一直都想上战场。

前生嫁给李良晟之后,他多番说要上战场。

但是原来他是从不知道上战场有多危险。

第一次出征,她便不放心跟着去。

他是完全手足无措,吓得一个劲退后。

不过,在她协助之下,杀了几个敌军,立了小功回到京中之后受到表彰,便沾沾自喜。

陈靖廷吃着菜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上战场?”

“猜的。”瑾宁笑着说,“好了,先别说了,饭菜都凉了,快吃。”

两人吃起饭来,才发现有一个共同点。

吃饭都很快,像是赶着要忙什么似的,一顿风卷残云,一盏茶的功夫不够,两人就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筷子。

吃饭快,是在战场上的习惯。

两人相视一笑,陈靖廷说:“你吃那么快?”

“习惯了!”瑾宁扬手让海棠过来撤走已经空了的盘碟,再上茶。

喝茶的时候,两人好久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远方。

如一尊尊巨型怪兽般静卧的起伏山边,月亮已经攀爬了上来,月光不算亮,星子便十分璀璨,瑾宁都不记得,到底有多长时间没有静下来看过星空。

山里的空气是甜的,呼吸到底,便有沁人心脾的惬意。

虫鸣蛙叫,便更让人觉得寂静无比。

“你的脚,没事吧?”陈靖廷忽然回过头来看她,篝火淡了下去,他的面容有些朦胧的柔光。

方才见她走路的时候,似乎有些瘸。

瑾宁垂下眸子,“没事。”

“何人所伤?”

瑾宁没做声,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挥舞着鞭子来驱赶蚊。

倒是海棠在一旁轻声道:“是国公爷踢的。”

陈靖廷心头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他知道一个没有娘亲的孩子在内宅里挣扎求存是多么困难,陈国公却没有照拂过这个女儿半点,反而处处质疑,处处刁难。

想起她这一路走来,何其艰辛,还要被李家退了亲,今日再遭这样诬陷毒害之事,她依旧坚强得如这山间韧草。

他心头竟有些微痛,冲口而出,“你不愿意嫁入李家,那你可愿意嫁入陈家?”


长孙拔盯着张大人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举起手,下令道:“来人,请大夫上山,再请张大人和诸位将军回客厅,现场目击之人,全部不得离开,静候官差来到,还有,请江宁侯夫人。”

那孩子没了,江宁侯府若不承认,嫣儿这辈子就毁了,他必须逼江宁侯夫人把嫣儿纳进门,即便是妾。

长孙嫣儿被抬了回去,一路哭得好生凄惨。

陈瑾瑞撑着疼痛的腿走到瑾宁的面前,美丽的眸子里喷发着恨意,但是一张脸却惨不忍睹,恨恨地道:“苏榆清,这一次我要你永远翻不了身。”

瑾宁看着她满是血污的脸,竟是咧齿一笑,在明晃晃的日光下,牙齿特别的洁白,笑容几乎都要咧到耳朵后面去。

她凑到陈瑾瑞的耳边,云淡风轻地说:“好,我等着,不过,听闻姐夫房中美人不少,姐姐如今已成丑八怪,不知道姐夫还愿不愿意再看姐姐一眼呢?”

陈瑾瑞气得肺都炸了,脸上的疼痛更甚,这个结果是她始料未及的。

本来只是想着让嫣儿落水,马上就有人救起来,但是因为嫣儿怀着的是江宁侯府的长孙,苏榆清存了杀人之心,此事便关系到了江宁侯府,江宁侯夫人本来就不想娶她,是因为不能忤逆侯爷,江宁侯夫人一定会抓住此事大做文章,以此掩饰之前的退婚,至于苏榆清,恶意伤人或者是杀人未遂,都足够她入狱十年八载。

这个罪,她是无法抵赖的,因为在场的人都是她的证人。

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苏榆清竟然会阻止救人,她明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却宁可拖着她们一同陷进去。

她的狠,远远超出想象。

瑾宁笑得十分恣意,抬头看见长孙氏气得发抖的脸,她施施然而去。

长孙氏上前扶着陈瑾瑞,心底又怕又怒,忍不住呵斥她,“你不是说此计万全吗?如今嫣儿的孩子没了,你舅舅一定会迁怒我们的。”

陈瑾瑞见她没有关心自己的伤势,反而一直在担心舅舅那边会不会生气,也发火了,“凭什么迁怒我们?我们一直都是为他们忙活罢了,你关心他们会不会生气,还不如关心一下你女婿会不会嫌弃我这张脸。”

说完,甩开她的手一瘸一拐地走了。

长孙氏白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道:“都是那小贱人,我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她口中的那位小贱人,却已经跟着大队伍回了枣庄里。

在梁捕头和国公爷等人没来之前,张大人就是不问案。

屋子挤得很,除了瑾宁抱着小黑坐在廊前外,其余的人都在屋中喝茶。

长孙嫣儿被送回了房中,但是这院子不大,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海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这副阵仗,只静静地站在瑾宁的身边。

陈瑾瑞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势不严重,但是伤口多,被尖锐的石头刮得血肉模糊,要等大夫来慢慢地把小碎石片挑出来,暂时只能用庄子里常备的药粉来处理一下。

等待是漫长的,长孙氏偷偷地看了长孙拔的脸色,见他盛怒得近乎狰狞,她心中一怵,偷偷地走了出去,去陪伴长孙嫣儿。

杨氏已经在房中陪着长孙嫣儿,见长孙氏来到,她横眉竖眼地怒道:“这么多年,你就没办过一件靠谱的事情,嫣儿现在孩子没了,你说怎么办?”

长孙氏自知理亏,且她一向惧怕兄嫂,被杨氏怒了一句,也不敢反驳,只是低着头道:“我也不知道会弄成这样的,都安排好了的。”

“安排好?安排好为什么会弄成这样?你就不能多安排几个人在水库四周吗?这一次幸好是救回来了,若救不回来,你哥哥还真会杀了你。”杨氏一向看不上这小姑,妾侍上位的,便是做了夫人,也总是一副卑微的样子。

因此,骂她的时候也毫不留情。

长孙氏抽泣了一声,坐在床边,问一直哭着的长孙嫣儿,“嫣儿,你觉得怎么样?”

长孙嫣儿一双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满脸的憎怨,嘶哑地道:“姑姑,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要杀了苏榆清为我的孩儿报仇。”

“你放心,这一次罪证确凿,她跑不了。”长孙氏握住了拳头,心里的恨意如泉水渗透到五脏六腑,搅得她一颗心都快挤出鲜血来。

这一次,搭上了嫣儿肚子里的孩子,瑾瑞的面容,怎么也得把那小贱人送进牢里,进了去,她就别想再出来。

杨氏瞪了她一眼,“她当然是跑不了,否则你兄长为什么要叫京兆尹那张胖子过来?光昨天送去的礼就上百两银子了。我说的不是关于那小贱人入罪的事情,而是嫣儿现在没了孩子,江宁侯府若是翻脸不认人,如何收场?”

长孙氏讪讪地道:“这肯定不会的,李公子对嫣儿一往情深,便是没这孩子,也一样会迎娶嫣儿入门的,而且,这一次我们是帮了侯府一个大忙啊,侯府那边退了婚,正不知道如何跟侯爷交代呢,而且此案一审,嫣儿怀着的是侯府的孩子,天下皆知,江宁侯断是不会允许李良晟做出始乱终弃的事情来。”

杨氏脸色这才稍霁,但是看到女儿那凄惨的模样,还是一脸的不悦,“这事归根到底,都是你和瑾瑞的不是,这件事情,我不会轻易算数,等此事平息之后,我们也得好好算算账。”

长孙氏听到这话,心里反感极了。

她知道,大嫂所谓的算账,都是可以用银子来解决的。

这些年,没少往娘家送银子,就因为当初自己凭着娘家的军功而被扶为正室,她便事事都为娘家先着想了。

如今,嫣儿的孩子虽然是没了,可瑾瑞也毁容了啊?再说,这本来就是帮他们的。

长孙氏心里头这样想,可面上却没敢表露半句,免得再起争端惹哥哥不高兴。

这枣庄山下便有驻村大夫,大夫在一个时辰之后上到山。

长孙嫣儿的孩子确实是保不住了,大夫开了药把胎儿清除之后,再为陈瑾瑞治疗伤势。

虽然早预料了有毁容的可能性,但是当大夫说她脸上的伤口太深太多,怕是痊愈之后也会留下很深的疤痕时,陈瑾瑞还是差点崩溃了。


楚连城忽然问道:“山贼为什么抓你,知道吗?”

瑾宁道:“不知道,或许和抓走世子同一个目的。”

便是把长孙拔和京兆府梁捕头供出来也没有用,没有任何的证据,反而会打草惊蛇。

长孙拔不容易对付,楚连城如今也不是完全相信她,不如引导他往她所猜测的方向去想。

楚连城比较接受这个说法,他原先就猜测世子被抓走是因为福州贪污官员与京官一案,李大人是督查衙门总领,陈国公是监察使,因此,或许有人想用他们的孩子来做威胁。

如果这个猜测是对的,也就是说,这个人与山贼勾结。

“你与丫头出外,有什么人知道?”楚连城问道。

瑾宁知道他这个人聪明绝顶,本来还以为他在这个危险关头,会停止思索这个问题,回到府中沉淀下来再想,可他的脑子马上就跟了上来。

瑾宁不禁轻轻叹息,此人真是聪明得叫人害怕。

“我府中的人吧。”瑾宁想了一下道。

“除你府中的人,还有什么人?”楚连城再问。

瑾宁认真地想了一下,“没了。”

她知道,楚连城已经开始往国公府的人猜想了。

“那天见你与长孙将军过招,你们之间,有私怨吗?”楚连城又问道。

瑾宁的声音在漆黑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透凉,“私怨谈不上,不过,长孙嫣儿与李良晟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

楚连城淡淡地道:“本将知道不多。”

“长孙嫣儿怀了我未婚夫的孩子,她想嫁入侯府,就这样。”瑾宁声音平静无波地道。

寂静在黑暗中慢慢蔓延,良久,楚连城才道:“义父说过,侯府未来的主母,只能是你。”

这话,像是安慰,但是,听声音却又没什么感情。

瑾宁不置可否,但是还是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

两人遂无话,晖临已经睡着,却一直抓住瑾宁的衣袖。

到了天色发白,便见小黑窜了进来,山贼应该是鸣金收兵了。

“我们得马上走。”瑾宁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几乎缩成一团的筋骨,“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估计今晚山贼会转移,将军要马上回去带人来剿匪。”

楚连城俊美的面容笼了一层冷凝之气,“走吧。”

他抱起晖临,三人带着一条狼开始缓慢地下山。

瑾宁的伤势不算要紧,但是,走山路还是比较艰难,伤口挪动就扯痛,出血,不过才走一里路,手臂和小腿的位置已经血淋淋了。

“我背你吧。”楚连城拉住她的手,脸色淡淡地道。

瑾宁摇头,“这点小伤不碍事。”

楚连城放下晖临,拉她坐下来,“我再重新帮你包扎一下伤口,这样走路好走一些。”

最严重,就是小腿的剑伤。

瑾宁也不避忌,坐下来掀开裙摆拉起裤管,左小腿整个肿了起来,伤口很深,大约一截手指长,皮子外翻,还渗着血。

“伤得这么严重,你为什么不说?”楚连城的声音裹挟着薄怒。

“这伤算什么?”瑾宁笑了笑。

楚连城很少和女子相处,但是也知道女子对疼痛的忍耐程度,他见过一位小姐,不过是手指破了点儿皮,就像要死一般的大呼小叫。

她伤成这个样子,竟连吭都没吭一声。

他割下自己的衣袍,为她慢慢地包扎伤口,洁白的小腿四周,还有几道小小的伤痕,是被剑拉过擦伤,不大要紧。

瑾宁背靠着树,看着他专心致志地为自己包扎,心里很是感慨。

在她看来,他和她都是一缕孤魂。

两个本来已经死了的人,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拉了回来。

匪夷所思。

她想起前生的事情,有些担忧,前生,楚连城死于战场,那么,这一生还会是这样吗?

或许不会了吧?至少今生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她不会再跟李良晟出征,那么他就不会因为救她而死。

她这般宽慰自己,但是,却总觉得心头笼了一层阴影,脑子里不断地想起他前生死前的一幕。

两军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是生死之战了,无路可退,只有杀出去才有生机。

战场上,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尸体,断手断脚甚至一刀被人砍下头颅的,触目可及。

李良晟被敌军围困,杀不出去,她从马背上飞身而去,提了他上马背,马儿受惊,倏然便跑,李良晟被颠了一下,双手往她的后背一推,竟把她推了下去,她陷入危险之中。

本以为必死无疑了,却见一把大刀挑开了敌军的长矛,一只大手拉起她的手臂,把她抛了出去,她惊慌回身,却看到他的胸口被一支长矛穿过,鲜血飞溅而出。

她忽然想到了一点,其实前生她也想过,但是那念头不过是转瞬即逝。

李良晟不是被马儿颠簸而不小心推倒她,他是故意推她下马,引开敌军好让自己逃走。

她闭上眼睛,倒吸一口凉气,恨意窜上脑子。

那样自私胆小卑鄙恶毒的男人,她竟然傻乎乎地爱了五年,还不惜为他去死。

“痛?”楚连城听得她抽气的声音,抬头看她问道。

却见她眸子里燃烧着熊熊烈火,那一闪而过的,是杀意?

瑾宁收敛了神色,“不,只是忽然想起一些让人很生气的事情。”

楚连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眸子里却多了一分深思。

“你的伤要紧吗?”瑾宁看他的肩膀上染了血,问道。

“不碍事。”楚连城站起来,看了一眼肩膀上的殷红,“皮肉之伤。”

瑾宁知道他很能忍受痛苦。

前生有一次他受了箭伤,箭从腹部穿插而过,军医为他治疗拔箭的时候,因止痛药不足,战事又吃紧,因此,只能生生地拔箭,可他眉头都没皱一下,那可是带倒钩的箭啊。

一路下山,晖临世子都很听话。

楚连城的马就拴在山脚的小树林里,他道:“你骑着我的马先带晖临世子回去。”

两人同骑,马儿也能承受,可这一路回去是官道,多少人看着?他不好伤了瑾宁的名声。

流言蜚语的伤,他深有体会,虽然如今已经不大理会,可他了解其威力。


她本该是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却最终成了无人在意的孤儿。

“送我回青州吧!”程璟宁侧头看着他,脸色依旧苍白,“父亲见不到我,不会心烦意乱。我在青州,过得很好。”

“别说傻话,父亲不会送你回青州。”陈国公心情十分矛盾,这个女儿确实被他仇视了十几年,可看着她那张脸,哪里还仇视得起来?没有了那些脂粉遮蔽,她酷似生母。

她晕倒之前说的那句话,就像剑一样刺向他的胸口。

“庄子里头,我养了一窝鸡,一群山羊,十三头牛,还有五匹高大的骏马,有奶娘,有海棠,有花,有我种的菜,有一片片的麦子高粱,我会骑马,舞剑,喝酒……我爱青州的瑶亭庄子,我不舍得离开,可管家来了,他说父亲想念我,想我陪在身边,他老了……”

程璟宁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是想做戏,可到最后发现说的都是心底的话,前生就是这样。

她从未割舍过这份父女亲情,否则,前生就不会听信长孙氏和张妈妈说的去做,来讨得父亲欢心。

尤其,尤其她还曾经做了母亲!

她轻轻地叹息,眸光幽幽地看向帐顶的花纹,“我回来了,才知道原来管家撒谎!”

她说得很讽刺,却又说不出的悲凉。

陈国公心底是震撼的,但是,面上并未流露几分。

他方才就在外头,听着她在噩梦里哭得撕心裂肺,他从不知道……

他敛了敛眸子,说:“武靖将军已经入宫向御医为你讨要消毒丹治疗你的伤势,至于海棠说张妈妈下毒之事,为父会调查!”

程璟宁一动不动,甚至表情都没有,仿佛压根不在乎。

她从父亲眼底看出了一丝怜惜,这是前生从没有过的。

亲情,是要在她歇斯底里花光心计之后,才能获得那么一丁点儿,那么,她就不会稀罕了。

她闭上眼睛,听到了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能告诉父亲,是谁教你学武的吗?”陈国公问道。

程璟宁没有搭理,她不能搭理,她要比任何人都生气愤怒,要让他觉得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只要他在衙门里说张妈妈下毒谋害主子,她便不被追究。

杀张妈妈,是立威,也是泄愤,更是宣战,小打小闹,从来都不能震慑人,只会激发对方的斗志。

既然出手了,就得狠!

良久,听到他起身出去的声音。

程璟宁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丝疲惫之意。

她从来不是擅长勾心斗角的人,在庄子里的时候,她认为没什么事是不能以打一架来解决的。

她其实未必会败给长孙拔,可她还是不得不用苦肉计,但凡她在这个家中有任何的依靠,何至于此?

本来只是想把长孙拔牵连在下毒之事里,却没想到他会和程菁廷一同回来,牵连长孙拔颇费周章,所以,她干脆就用苦肉计离间两人。

前生和今生之事,在心头交织翻涌,恨得目眦欲裂。

血气涌上,她吐了一口鲜血,又沉沉地昏过去了。

再度醒来,便感觉嘴里有甘甜的味道。

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海棠那张担忧焦灼的脸。

“小姐醒来了!”海棠惊喜地道。

一道阴影笼罩在程璟宁的头上。

她抬眸看,是一张略带峻冷的面容,程菁廷。

“感觉如何?”他问,声音没有什么感情起伏。

“好多了!”程璟宁扯了一下嘴角,凝望着他冰冷的俊颜,“听说将军入宫为我讨要消毒丹,谢谢。”

消毒丹是宫廷疗伤圣药,听闻还是当今母后皇太后亲自研制的。

“你是义父的恩人,这是本将该做的。”程菁廷淡淡地说着。

“嗯!”程璟宁没说什么,只是让海棠扶她起来。

程菁廷拱手,眸子如深潭般瞧不出感情来,声音淡漠,“既然三小姐没事,本将就先告辞!”

一路入宫,他反复想起进门之后看到的一切,长孙拔出掌之前,她其实虚晃了一招,诱长孙拔出狠招,她是故意被长孙拔打中的,不管出于什么心思,她擅长心计。

他一贯不喜这种内宅争斗,更不喜这种爱争斗的女子。

看着程菁廷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外,程璟宁沉沉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扬起眸子问海棠,“外面怎么样?”

海棠为她的后背塞了一个软枕,道:“小姐您晕倒之后,国公爷很生气,调查下毒之事,也请了大夫来验查饭菜,证实下了断肠草汁,张妈妈的尸体被丢了出去,夫人也被斥责了一顿,小姐,我们赢了。”

程璟宁脸上浮起一抹冷笑,“赢?没那么快!”

海棠微微一怔,“夫人以后也不敢刁难您了,而且,国公爷下令从府外找几个人来梨花院伺候,张妈妈也死了,我们再不必受张妈妈的气了。”

“张妈妈算什么?她不过是长孙氏的爪牙,像张妈妈这种货色,长孙氏身边多了去了。”

海棠刚轻松的脸又紧张了起来,“那怎么办?”

程璟宁眸子里笼罩了一层冰冷,“不要紧,我们慢慢来,一个个地来。”

长孙氏在府中,可还有一个靠山啊。

那就是老夫人,她的祖母。

长孙氏可以从姨娘抬为夫人,除了长孙氏的娘家忽然崛起之外,这位老夫人也是功不可没。

老夫人如今在南国,在她的小儿子处暂住,不过,很快就会回来了,还把她的二叔二婶给带了回来。

前生,她们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那才是她前生真正悲剧的开始啊。

一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不懂得内宅斗争,不懂得人心险恶,只一心欣喜,自己终于有家人了,愚蠢得连母亲的嫁妆,都双手奉上。

海棠轻轻叹息了一声,“其实小姐您长得比表小姐好看,国公府家世又比将军府好,也不知道江宁侯府为什么喜欢表小姐,不喜欢您。”

瑾宁淡冷一笑,当然是她程璟宁只是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连自己的父亲都不待见,且国公府看着是侯爵府邸,可也不过是父亲早年立下军功论功行赏的,那一年,光是侯爵就封了十几人,非世袭,食邑也就那么丁点儿,加上如今父亲在朝中也不得力,在督查衙门更是得罪了不少人,几乎没有人脉可依仗,跟炙手可热的长孙将军如何能比?

她前生的那位婆婆,眼睛是长在额头上的,怎么看得起她这个所谓国公府三小姐?


江宁侯夫人终于是忍不住了,脸上的高贵一丝丝地冰裂,“苏意,你是想只手遮天吗?”

苏意笑了起来,这笑容极其的舒心,看着江宁侯夫人,“想,为什么不想?”

“你……”江宁侯夫人气结,“她如今谋害亲姐,谋害表妹,行为恶劣,你身为朝廷命官,竟敢包庇她?就不怕言官在早朝上参你一本吗?”

江宁侯夫人的父亲,便是如今朝中的御史。

弹劾参奏,是他日常工作。

“参我?”苏意面容倏然就冷凝起来,“若蒋大人觉得自己还有脸参奏本座的话,尽管参便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宁侯夫人听得此言,心中一惊。

这阉狗最擅长制造冤狱,莫非,竟对父亲动手了?

苏意冰冷地道:“众人皆知,蒋大人性情高洁,廉洁奉公,明德惟馨,可他一手教养出来的女儿却纵容儿子与人未婚暗结珠胎,捕风捉影退婚于国公府,不知廉耻再不守信约,如今,更是为已经堕了的孩儿大兴问罪之师,还师出无名,不知道蒋大人得知这些事情之后,是否还有颜面在朝中为官呢?他可是当朝御史啊!”

蒋大人在某个程度上说确实是刚正不阿,敢于言行。

但是,只针对别人犯错,甚至皇上犯错。

可他是个出了名的护短,家里一大堆的“孝子贤孙”在外头不知道落了个什么样的名声,他遮遮掩掩,不想让人知道,加上他有一群门生都在朝中得意,因此,多少能遮瞒过去。

李良晟与长孙嫣儿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他怎么会不知道?

苏意这话,便是直接威胁江宁侯夫人,你们想把这件事情遮瞒下去,若得罪了本座,本座就把此事闹大,看看御史大人到时候如何自处。

江宁侯夫人冷笑了两声,“这是我江宁侯府的事情,与我父亲何干?”

“有没有关系,到时候便知道。”苏意公公淡淡地道。

他扬手,“还站着做什么啊?把人都带回去。”

长孙拔冷冷地道:“看来苏大人今日是有备而来,还不曾问过案子便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莫非苏大人早就来了?一直看着?”

谢饮言淡淡地道:“今天来到这里的人,怕除了国公爷之外,谁都是有备而来的。长孙将军所言不差,苏大人和本将早已经来到庄子,只为看一出好戏。”

陈国公怔住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一众脸上心有戚戚焉的人。

虽然心中一动,但是,他听到了众人的口供,就算长孙拔要为长孙嫣儿对付瑾宁,也不会拿腹中孩儿冒险。

而且,张大人在此,长孙拔若要算计瑾宁,断不可能会叫张大人来的。

谢饮言站起来,环视着众人,“但凡亲眼目睹或者是亲耳所听者,都跟本将回南监一趟吧!”

几位夫人纷纷摆手,“不,其实我们也不是什么证人,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去南监,便是做证人,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了,本来就是做个人情的,可这人情代价太大,可就没有必要了。

长孙拔脸色发青,“大将军,如今罪证确凿,真有必要回南监吗?据本将所知,南监从来不是草菅人命的地方,小女九死一生,这个公道,怎么也得讨回来。”

“那好,便请长孙将军一同回南监。”谢饮言俊美的脸上没有丁点温度,冷得叫人发憷,然后,勾起薄唇一笑,竟有几分苏意公公那种阴恻恻中带着凌厉的味道,“本将相信,回了南监,长孙将军会有很多话说的,例如,福州,狼山!”

长孙拔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眼神凶狠地盯着瑾宁,冷笑了几声,“了不得,了不得,犯下此等恶行,还有人来为你出头。”

瑾宁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长孙拔,勾了红唇扬起一抹笑容,轻声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长孙拔盯着她,眼神凶狠得几乎要把她活剥生吞。

他此生,从城门士兵到如今的将军,一路披荆斩棘,目空一切,只觉得满朝文武,他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只要与侯府结亲再借助侯府之力,他便可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但是,他却在阴沟里翻船,被这庄子里回来的少女弄得狼狈不堪。

如今听得她轻描淡写地问为什么,他恨不得一掌劈死了她。

瑾宁站起来,眸光环视众人,最后,定定地落在长孙拔的脸上,“因为,并非所有人都如将军那么心思歹毒,玩弄谋术,总有心存大义之人,在你们策划此事的时候,便有人前来告知我了。”

“是谁?”长孙氏一时急眼,竟惊呼出声。

她说完,便瞬间掩嘴,惊愕地看着陈国公那张倏然难看的脸,摇摇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到底是谁捏造事实诬陷我们!”

瑾宁笑眯眯地走到管家的身边,福身,诚恳地道:“管家,谢谢你的仗义相告,我不会忘记你的。”

管家脸上的血色一寸寸地褪去,变得雪白不已,眼底却突然充血红得惊人,他忍住全身的颤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两个念头。

不承认,此事是瞒不住了,南监介入,夫人也说漏了嘴,不承认的话他便是同谋。

可若承认,虽能置身事外,只是从此却失去了将军和夫人的信任,甚至还会遭受报复。

电光霹雳间,心思落定,他垂下了眸子,轻声道:“三小姐不必这样说,小人只是想将功赎罪!”

就算他不承认,将军和夫人也不会再信他。

因为,苏意和谢饮言提前潜伏在这里,一直不动声色,这意味着计策早就穿了,他们不会相信无人通风报信的。

长孙拔铁青着一张脸,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颓然地坐下来,眼珠飞快地转动,想着如何能置身事外。

管家虽承认,但是,却把矛头直接指向陈瑾瑞。

“这一切,其实都是大小姐的计策,大小姐本来是想诬陷三小姐伤人之罪,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害得表小姐落胎。”

陈瑾瑞当场石化!

苏意公公挽唇笑了,眸色清淡,手里转动的铁球不知道哪里去了,只以指腹轻轻地抚摸着椅子扶手。

陈国公暴怒一声,“说,到底怎么回事?”


打了张妈妈的下场,是晚上没有饭吃。

海棠去厨房问了,厨房说夫人下令,梨花院上下,今晚不供饭。

梨花堂除了海棠和张妈妈,还有三个洒扫丫头,连带她们三个也没饭吃。

她们之前本来就只听张妈妈的话,如今陈瑾宁连累得她们没饭吃,自然有怨气。

海棠担心地对陈瑾宁道:“今晚不给开饭,明天若也不给,怎么办才好?”

“告状!”陈瑾宁钻在柜子里不知道找什么东西,鼓捣得咚咚作响。

“告状?国公爷不喜欢人家告状。”海棠轻声道。

陈瑾宁终于从柜子里钻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条鞭子,道:“总算找到了。”

海棠看着她手里的鞭子,“这不是从青州带回来的吗?夫人说女孩子家不得动武,会被人耻笑,所以您一直放在柜子里呢。”

陈瑾宁把鞭子别在腰间,“小海棠,女孩子家不动武是好的,可若被人欺负到头上来还不动武,那就是愚蠢,死了也没人可怜。”

前生,她就是这样。

“不过,”陈瑾宁微微一笑,扬了一下鞭子,“对付吃饭的问题,倒是不必动武的。”

海棠惊诧地看着她。

“出去打听一下,看父亲什么时候回来。”陈瑾宁掐了她的小脸颊一下,“父亲回来,告诉我。”

“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海棠不解地问道。

“去,哪里那么多废话?”陈瑾宁坐下来,慢慢地弄着鞭子上的刺,这是师父送给她的鞭子,鞭子手柄部分,刻着她的名字。

吾徒瑾宁!

前生,她也是在嫁入李家之后,才知道师父的身份。

李良晟不喜欢师父,因此不许她跟师父来往,她竟还傻乎乎地听了他的话,断了与师父的往来,让师父伤透了心。

记得当初成亲那会儿,师父不知道她的态度,带了一大堆的礼物前来拜访,被她晾在了正厅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后来,李良晟去告诉他,江宁侯府不与他这种人来往,她当时躲在外头,看着师父那张失望到了极致的脸,如今想起,还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刮子。

沉溺在前生往事中,她几乎不能自拔。

半个时辰之后,海棠回来,“小姐,国公爷回来了,如今在永明阁呢。”

陈瑾宁慢慢地站起来,“随我过去一趟。”

“是!”海棠虽然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但是觉得小姐一定是有打算的。

陈瑾宁知道父亲若回来得晚,长孙氏是一定会为他预留夜宵的。

既然梨花院不开饭,那她就去蹭饭。

陈国公如今任职督查衙门的副监察使,督查衙门前身叫八扇门,是专门查办贪官污吏的,最近皇上下了旨意,要揪出福州贪污的官员与京中那些官员勾结,因此,陈国公都是早出晚归。

衙门管饭,但是伙食不好,督查衙门以身作则,反腐倡廉,伙食上是得起到一个带头作用。

长孙氏心疼夫君,所以总会备下汤水和夜宵等着他回来吃,陈国公也习惯了每天回来,都会先去永明阁吃了夜宵再到书房里去。

长孙氏见他回来,一边迎上去伺候他脱了外裳,一边吩咐人去端饭菜汤水。

“刚刚进来的时候,便听得初三说良晟与陈侍郎夫人来过,”陈国公坐下来,用旁边的柚子叶水净手,然后问道,“有什么事吗?”

长孙氏把他的外裳挂在了衣架子上,微笑道:“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过府坐一坐。”

“嗯!”陈国公也没再问,接过令婆子递过来的茶水,呷了一口,“瑾宁婚事如今定下来了,只等侯爷回来便成亲,柱儿那边,你也得抓紧点办,他到底是哥哥,不能被妹妹抢了头。”

长孙氏闻言,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国公爷可曾探听过靖国侯那边?靖国侯的女儿瑞安郡主今年刚及笄,若能说下这门亲事,对柱儿的前程大有裨益。”

陈国公摇头,“不,不要想,柱儿什么人品德行?配得起瑞安郡主吗?瑞安郡主可是母后皇太后的心头肉,咱柱儿能入得了皇太后的眼?”

长孙氏撇了一下嘴,“那瑞安郡主刁蛮,也不是那么好说人家的,再说,咱柱儿哪里差了?”

陈国公冷下脸来,“你儿子哪里差你不知道吗?叫你别瞎想,找个门当户对的便是。”

下人端了饭菜上来,陈国公见她还想说,便冷冷地道:“够了,不要再说。”

“是!”长孙氏无奈地道。

陈国公刚吃了一筷子肉,便见一道身影飞快地闪进来,随便福了福身叫了一声父亲就坐下来。

陈国公抬头,微微一怔,瑾宁?

“父亲,”瑾宁扬起了眸子,“您这里有三道菜一个汤,能分女儿吃点吗?”

长孙氏连忙道:“瑾宁,你饿的话母亲命人给你做,这些饭菜,是做给你父亲的。”

瑾宁淡淡地道:“不麻烦了,父亲想必是吃不完的。”

陈国公疑惑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长孙氏,眼底有不悦之色,但是也没说什么,只是扬扬手让婆子去取碗筷。

令婆子只得去取碗筷来。

这顿饭,陈国公没说什么,瑾宁也没说什么,只一味埋头苦吃,她吃得风卷残云,像是饿疯了,但是也没太过火,三道菜都只吃了一半,另外那一半她没动。

陈国公吃了几筷子就停下来看着她吃,等她吃完,便淡淡地问道:“今晚这么饿,没吃晚饭吗?”

瑾宁用手绢擦了一下嘴角,喝了一口茶,站起来冲他淡淡笑了笑,“打了张妈妈,夫人下令不许我吃晚饭,估计这几天也不会有,明天晚上,女儿再来。”

“慢着!”陈国公眸色沉了沉,看着这个平日不敢和自己说话的女儿,“你为什么打张妈妈?”

瑾宁凉凉一笑,“因为我不同意做李良晟的平妻。”

“你为什么要做李良晟的平妻?”陈国公声音扬高,有了一丝愠怒之气。

长孙氏吓得脸色发白,连忙道:“瑾宁,你别胡说,谁让你做良晟的平妻?是嫣儿做平妻,你是正室。”

瑾宁看着她,“是吗?可你们今天不是这样跟我说的,你说嫣儿有了李良晟的孩子,要我让位给她,我不同意,你们指责我刻薄无情,不知道为父亲的处境着想,说如今长孙将军深得帝宠,父亲亟需拉拢,回到梨花院,连张妈妈都说我不识好歹,我不敢跟你们动手,还不能打一个婆子了?不过,显然是不能的,至少打了这个婆子,我这个嫡出的国公府小姐,便连饭都吃不上。”

陈国公静静地看着她,道:“以后谁欺负你,你告诉父亲就是。”

瑾宁笑了,“不必,谁欺负我,我欺负回去就是。”

说完,转身就走,压根不给长孙氏辩解的机会。


陈国公没做声,但是一张脸却铁青得很。

长孙氏见他不说话,以为他默许,便继续道:“再说,你不是让我给柱儿说人家吗?咱们国公府如今就剩下个空壳子,便是说了亲事,这聘礼总不好寒酸吧?您是国公,如今更被加封护国公,身份尊贵,办婚宴的时候,也不能简单寒酸了事,有了这些金子,咱就能铺张办,也是为你增面子啊。”

陈国公眼底藏着惊涛骇浪,却平静地问:“那阿甄以前留下的庄子铺,不是每个月都有银子吗?怎么国公府就剩下个空壳子了?”

长孙氏叫屈,“庄子这两年一直干旱,哪里有什么收入?至于铺子,这些年管理不善,生意也不好,仅仅能维持,偶尔还得亏损,都是从中馈取银子去周转的,至于大头的都在母亲手上管着,亏损还是盈利,我无从得知。”

陈国公沉吟了一下,“庄子干旱没有收入,店铺管理不善要亏本,那就都交回去给瑾宁吧,反正,这是她母亲留下的,迟早得给她。”

长孙氏大吃一惊,“交回给她?那怎么行?她一个闺阁女子怎好出去管理铺子庄子?而且,虽说这是大姐的嫁妆,可大姐都去了那么多年,嫁妆自然就公中,公中的产业交给瑾宁这像什么话?便是我们愿意,外头人的唾沫星子还不把瑾宁给淹没了?”

陈国公冷笑,“我还没这么大的脸吃阿甄的嫁妆,吃得下我也良心不安,她母亲的产业交回她的手上,外人说什么?”

长孙氏看他是认真的,这下开始慌了,“你也得为柱儿着想一下不是吗?瑾宁始终要嫁出去的,她带走了庄子铺什么的,柱儿怎么办?”

陈国公厉声道:“他堂堂男儿,该靠自己的手脚挣家业,我当年靠过谁?还不是一样得封侯爵?他要富贵权势,就得靠他自己去争取!”

长孙氏闻言,顿时大骇,“你的意思,是连你的世袭之位都不给他?”

“看他本事,若他一直这样窝囊,便是给他什么也无用。”

长孙氏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能这么无情?他是你的儿子啊!”

陈国公听了这话,心里头竟有一种被碾碎的感觉。

柱儿是他的儿子,可瑾宁也是他的女儿啊,还是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生的女儿。

这么多年,他一直弃之不顾,甚至接回来之后也视若不见。

“你每季给我过目的账本上,有一笔开销是用于瑾宁购置衣裳首饰的,但是我方才去过梨花院,发现她的衣裳没有几身,那些衣裳,你是做给谁了?”

他今晚本没打算质问此事,他一向是个怕内宅麻烦的人,很多事情,过得去便算,但是,长孙氏今晚说的话,叫他“大开眼界”,他也按不住心头的怒火。

长孙氏愕然地看着他,“你去梨花院看她的衣裳?你是信不过我?夫妻十余年,你竟然信不过我?”

陈国公沉着脸,“没错,我信不过你,所以,庄子也好,铺子也好,你尽早交出来。”

长孙氏踉跄两步,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些年,无论是甄氏的铺子庄子还是家中一切,他都放心交给她,如今竟说不信她?

“我为这个家,呕心沥血,你竟然现在说这样的话?”长孙氏慢慢地站直身子,面容肃然,“陈守业,你好狠的心啊。”

这些话,这副哀戚悲凉的面容,任何男人瞧见了,都得心软反省自己,但是,陈国公不会。

他对着瑾宁都不曾怎么反省过,更不要说这个并没什么感情的填房。

“三天之内,我要看到你把阿甄所有的东西都交回到瑾宁的手中。”陈国公说完,拂袖而去。

出了门口,他大声吩咐初三,“收拾好瑶亭院子,以后我搬到那边住。”

瑶亭院子,是他的发妻甄氏生前住的地方,自从她死后,瑶亭院子就一直封闭,不许任何人进出。

长孙氏跌坐在椅子上,恨恨地道:“好,好,你最好不要来,但是休想我会把东西交出去,我不仅不交,那些黄金我也得要了,那是柱儿的。”

令婆子进来,轻声道:“夫人犯不着跟国公爷顶撞,便先答应着国公爷,这些东西便是您交出来,三小姐也无福消受。”

长孙氏一怔,随即点头,“对,我犯不着。”一个将死之人,便是给她再多,到头来还不是归还到她的手上吗?

她竟是一时情急便忘记了计划。

瑾宁在庄子里长大,一直练武,长得比养尊处优的陈瑾瑞高出大半个头。

因此初三把陈瑾瑞的衣裳拿过来,瑾宁一穿,短了一大截,露出洁白的手腕,裙摆吊起到脚小肚子,青色缎鞋一览无遗。

说不出的尴尬狼狈。

翌日一早,她就穿成这个样子去见陈国公。

陈国公气得发怔,冲初三喊道:“就没长一点的吗?”

初三耸耸肩,“没。”

“还不赶紧去衣饰店按照她的身高先买一身。”陈国公当然不能让瑾宁穿成这样入宫,这一走出去,什么都不用说,旁人都知道他刻薄这个女儿了。

初三只得亲自出去跑一趟。

剩下瑾宁与陈国公在正厅里大眼瞪小眼。

坐了一会儿,陈国公忽然出声问道:“那个梁捕头,怎么回事?”

“您问过梁捕头了吗?”瑾宁反问。

“问过,他说以前没见过你,也不曾有什么张妈妈的家人到衙门告状,更不曾请过你去衙门。”陈国公心里有气,他看得出梁捕头没说真话,但是也不太相信梁捕头敢这样做。

瑾宁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抬起头道:“张妈妈的家人肯定不会告状,奴告主,除非有真凭实据,但是张妈妈犯下什么事,她的家人就算不完全知道,也会知道一二。当然了,若有人撺掇,以为国公府软弱可欺,来哄点银子也不奇怪的,可偏偏,能指使得动梁捕头来找我,我最后没出现在衙门却和世子一样去了狼山,其中缘由,深思便知。”

陈国公骤然惊醒,“你是说……”

他马上止住了话,福州一案,她不知晓,应该不会有所指,但是她的话,却暗藏了一个信息。

梁捕头若不是京兆府指使,那么,会是为谁办事?

假设他真的让瑾宁上了马车然后马车直达狼山,是不是意味着狼山和梁捕头有所勾结?

“这些话,你跟谁说过?”陈国公立刻问道。

“不曾!”瑾宁淡淡地道。

陈国公心头一阵激动,层层迷雾,像是拨开了一个小角,能窥见到浓雾后面的真实。

瑾宁低头整理着那短了一截的衣裳,掩住眼底的狠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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