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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卿长安宁

李尔槐 著

其他类型连载

经了这一糟,我元气大伤,对外推说咳疾,赖在宫里闭门不出。最开始,我整夜整夜睡不着,不知宋骁如何作息,反正我寻他时,总是第一时间回应,他再也没让我找不到他。

主角:萧景承祝永宁   更新:2022-11-15 15: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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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萧景承祝永宁的其他类型小说《愿卿长安宁》,由网络作家“李尔槐”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经了这一糟,我元气大伤,对外推说咳疾,赖在宫里闭门不出。最开始,我整夜整夜睡不着,不知宋骁如何作息,反正我寻他时,总是第一时间回应,他再也没让我找不到他。

《愿卿长安宁》精彩片段

经了这一糟,我元气大伤,对外推说咳疾,赖在宫里闭门不出。


最开始,我整夜整夜睡不着,不知宋骁如何作息,反正我寻他时,总是第一时间回应,他再也没让我找不到他。


我娘,就是从前的丽嫔,和当今太后过节很深。有一天,那老妖婆也不知道发什么疯,要让我去一个出了名又远又穷的部落和亲。


公主……


宋骁敏锐地察觉到我想说什么,想制止,又碍于身份。


我做了手势叫他不用担心。


我想说。


我想讲给你听啊,小暗卫。


老妖婆话里话外,说我这样玷污皇室血统的公主,还能为国分忧,实在是福分。


她说得实在太有道理,所以我当天晚上,就设计爬上她那个宝贝儿子的龙床,真真正正玷污了一回皇室血统。他们不是说我脏么?那我就脏给他们看啊。


老妖婆一定想不通,为什么最后会是萧景承压下了我去和亲的事。


我不知道宋骁有没有听懂我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并非金枝玉叶,我声名狼藉,不干不净。


我想说——小暗卫,为什么我认识你这样迟?我现在这个样子,连求你带我出宫的勇气也没有。


我想说——小暗卫,犹如落水之人抓住浮木,如果我依赖上你,对你不是好事。你呀,最好离我远一点。


斜刺里猝不及防飞出一只梅花镖,蜡烛被凌空截断,一道清亮寒光闪过,烛芯被稳稳当当挑在剑尖。


我不知宋骁突然露这样一手俊俏功夫是为何?


总不是要舞剑为我助兴吧。


他言简意赅:送公主。


长剑横至胸前,烛火跳动,我瞪大眼睛看着逼近的温暖,一眨不眨。


这一缕火苗烧得热烈,全世界的光都在这里了,胜过九天之上的太阳。它太过明亮,以至于灯芯烧尽后,我闭上眼,仍然能看到红红火火的一片。


宋骁啊,宋骁。


我见过光,你叫我以后怎么面对黑暗。


我一天最多入梦三四个时辰,宋骁睡得定然比我还要少,我不愿叫他陪我受罪,每每月上柳梢就开始上床假寐。次数多了,好像慢慢也就睡得着。


宋骁不让我再直接碰外面送进来的汤药,所有的东西他都要先尝过才肯让我吃。我撑着脸笑:这是女人补气血的汤药,你喝了作甚?他面不改色,但耳尖仍爬上可以的红痕,于是我追着他笑:小暗卫,你要把自己晒黑一点的呀,晒黑了本宫才看不见你脸红。他敛着眉几个纵身从我面前消失,居然没上梁,而是直奔屋顶。


窗外好大一个艳阳天,这个季节坐在屋顶晒,会晒死人的。


我只得提着裙子出去追他,两手搭在眉心作挡太阳,一面寻找他究竟栖身于哪片屋脊背后。


有时候,他会溜出宫去,买红糖包子回来。莹润的糖浆流出来,挂在指尖,被我一口嘬干净,再抬头,撞上宋骁视线,又在瞬间挪开。


没有人再提过那个血夜。


我不知到底从前种种是噩梦一场,还是如今种种皆为虚幻。


如此过了月余,有一天,吃完包子,宋骁忽然说他以后不来了。


哦,不来了。


不来了。


他是龙卫嘛,又不是公主卫,不可能守着我一辈子的。


他总要走,回去萧景承身边。


我把嘴一抹,勉强笑道:不早说,好为你整治一桌好菜,现下都吃完东西了。


他摇摇头,吃这个就很好。


我问他什么时候走。


我明明没有哭,宋骁却忽然伸出手,拇指从我眼角边一路往下滑去,他手上有茧,擦在脸上痒痒的,我憋着笑闪躲,他也难得笑起来,弯着眼,显得睫毛更加纤长。


我问出那句藏在心里好久的疑惑。


你的睫毛这样长,戴面具不会戳眼睛吗?


他的手一顿,挑了眉道:公主可以摸摸看。


他这时候已经晒黑许多了,小麦色皮肤,骤然一挑眉,令人心惊肉跳的英气。


我从来是不知羞的一个人,这一回却不敢僭越,避开头,指尖不自觉蜷缩起来,好像真的碰到了什么会让人心颤的东西。


宋骁把这些动作尽收眼底,他静静看着我,又像越过我,看向后面计时的漏刻。


我晓得他要走了,我该抓紧时间说点什么。


几度张口欲言,又把那些话生生咽下。


我想说:小暗卫,你不要走。


我还想说:小暗卫,你能不能带我走,我们出宫去,再也不回来。


可是出宫的风险这样大,他虽是一流的武功,毕竟还要带上一个什么也不会的我,我如何能让他用性命护我周全。


我这厢纠结来纠结去,宋骁已经戴好面具,这下我再也看不清他的神色了,只听见他说:我在公主枕头下面放了东西,去看看?


依言寻去,掀开枕头,下面放着一支步摇。样式夸张,下面坠着鎏金垂珠,一看就是我最喜欢的那种。


我满心欢喜地把那支步摇簪上,一边对镜添妆,一边问:好看吗?


没有人回应。


殿里空空荡荡,回应我的只有窗外呜咽风声。


握笔的手颓然顿住,复又若无其事继续细细描眉。


我的小暗卫,他张开翅膀,呼啦一下飞走了。

人。

他像是听着非常可笑的无稽之谈一样,坐在病床上静静地望着我,视线从我身边的赵睿转移到我身上,然后冷笑出声,问:「你们是不是故意联合起来骗我?」

他出了一场车祸,脑内的积血对周围的神经组织造成压迫,导致他短暂性的记忆缺失。

他忘了这八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八年前,我们刚毕业,我陪他一起创业一起吃苦,那个时候他满心满眼都是我。

跟那个时候的聂烽说他会爱上别人,别说他,八年前的我也不会相信。

2

坐在他身边的顾笑烟泪眼婆娑的想去握他的手,但被他避开了,他眉心紧紧的蹙起来,带着克制压抑的不耐烦,用非常冷淡的语气对顾笑烟说:「你离我远点。」

顾笑烟愣了愣,然后坐在那里眼泪就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

当然她梨花带雨也不忘抬头狠狠瞪我一眼,仿佛我是这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

我看到这场景其实有些想笑的,但我实在笑不出来。

而且我和聂烽也确实已经无话可说。

我站在离他病床很远的位置,面无表情的冷淡说:「离婚协议是你授意你的律师团起草的,你的首席律师字字斟酌,最后拿给你过目。」我叹口气,「等你出院后,你可以问问你身边的人,我有没有骗你。」

他抬头目光定定的望着我,像是被我冷淡的态度刺伤一样,神情露出少见的彷徨和迷茫,隐隐还有些不解和哀求。

他这些年顺风顺水,事事笃定,这样的表情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但我的心早已如死水,他再迷茫彷徨都已经打动不了我了,我顿了顿,直接转身走了。



没有宋骁日子还是要照过。


我把那支步摇妥妥帖帖收了起来,以前如何过来的,以后就如何继续走下去。


其实我知道,他大抵在萧景承身边护卫。倘若我去找萧景承,十有八九能被宋骁看到,可我一次也没有去。他大好年华,而我残花败柳,我不忍心毁掉季淮安的前程,难道就可以毁掉宋骁的么?


挑了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我去花房要了一株太阳花。这种花很好种,掐点枝条,插在土里就能活,号称打不死,小时候,我家院墙外种了一大片。


花房里的花匠忙得很,正热火朝天地伺候数十盆牡丹,掌事太监背着手监工,你们一个个的都仔细些,这些都是皇上赏给皇后娘娘的,要是出了什么差池,非扒了你们的皮去做花泥不可!


我不明白为何一朵花比人命还要贵重,但转念一想,好像我的命也没有比这些小太监更加金贵。


只有那些有权有势之人的命才叫命。


在这深宫之中,从来如此。


正是多雨多日晒的季节,带回去的花长势喜人,也没怎么打理,不多几日就开出红艳艳一片。


十五那晚下了好大一场雨,我于隆隆雷声中惊醒,窗外不断有电光撕裂苍穹,状若游龙。


我想起宋骁曾说:半夜更深雾重,梁上从来都潮得很。今夜瓢泼似的雨,那宋骁栖身何处?他冷不冷?


反正睡不着了,我索性搬了桌椅,踩上去,垫了脚一点一点地往房梁上摸。


梁坊触手冰凉,是干燥的冷,并没有一点潮气。我稍稍放下心来,重新钻回被窝,可又睡不着,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雨越下越大,惊雷滚滚,电光穿透乌云,我把窗框推起来一点透气,急落的雨花立时砸进屋里来,水花啪一声在我手背上溅开,我忽然,就明白了。


宋骁骗我。


他骗我。


梁上这么干,那他身上的潮气从哪里来?


我沾到他身上的血,不可能在夏日一天一夜也未干。


所以只能是他自己的血。


他……是为了保护我而受伤吗?


我昏睡的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一句也没有同我讲过。


他彻夜陪我,替我试毒,听我讲话解闷,为我出宫买包子,在沉寂的夜为我送上一束光。


我甚至不知道他身上有伤、伤在哪里、伤好了好没有。


小暗卫……小暗卫……你……你……你这个傻子。


几日后是太后寿宴。


这么些年了,我瞧着老妖婆从皇后一路当到太后,她年华日渐老去,爱拿气派的劲儿却不减当年,好像场面不隆重铺张一点,就配不上她至尊无极的身份。


她的宴席,我向来不大去,可是这一回,却觉得隆重也有隆重的好。


这样人多的场合,萧景承身边龙卫定然很多,宋骁,你一定会在的吧。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我已很久没有这样尽心打扮过自己,发间只簪了那支步摇,又顺手摘了几朵太阳花作点缀,像光又像火焰的颜色,我觉得他一定会喜欢。


小暗卫,我做人群中最亮眼那一个,你可一定要一眼瞧见我呀。


当年娘亲以色侍君,我完全继承到母亲的美貌,这样盛装,老太后定然会不痛快。果然,开席不过半炷香时间,她就注意到我了。金口一开,先夸我貌美,然后顺势叫我献舞助兴。


全天下最好的舞姬就在这里,她偏偏不看,当着满室宾客的面,叫我这个公主献舞。仿佛在她眼里,我不是与皇帝同辈的长公主,而是个任她取乐的戏子。


她折辱人的手段还是一点没变,可惜了,今天我为宋骁而来,她整这一出,正合我意。


倒是没想到,萧景承居然站了出来打了个圆场,说永宁咳疾未愈,多有不便。


嘉云皇后与他并排坐着,她这时候身子已经显现出来,他的心爱之人,没有染上什么咳疾,被保护得很好,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幸福又圣洁的气质。


我没理会萧景承突如其来的好心,径直站到大厅正中。乐师抬手起调,是个热闹的曲子,颤肩、翻腕、沉腰、抬腿,我像一朵火焰般旋转,衣袖翻飞,裙摆翩跹,如回莲破浪,如萦风飘雪,步摇上的缀珠晃动起来清脆的响。


一舞毕,殿中有人唏嘘惊叹,触及太后冰冷的目光,这躁动又很快安静下去。


我朝虚空敬酒一杯,作拜谢状,而后也不管老妖婆怎么想,直直走了出去。


小暗卫,你看到了吗?


这支舞,为你而作。


谢谢你呀。


得你相伴相护,是我祝永宁一生之幸。



再次看见聂烽,是在半个月之后了。

他大概是偷偷从医院出来的,身上穿着医院的蓝色竖条病服,头上还包着纱布,毫无形象的席地坐在我家大门口。

从五、六年前起我就没见过他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他是 A 城新贵,永远都是西装革履,西装裤缝笔直如刀裁一般,英俊的脸越发的不动声色,越身居高位以前毕露的锋芒反而学会了收敛,深邃沉肃,走哪都有人客客气气的唤一句「聂总好」。

现在这样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上一次看见,似乎还是刚毕业的时候了。

他听见脚步声,猛地一抬头。

那个时间点我刚好接完小海放学。

他的眼神从我身上慢慢移到我身边的小海身上,然后神色微微一动,眼神专注。

他向来聪明,接受能力强,即使失去这八年的记忆,我想他应该也能从身边人的复述中知道他这些年大概的详情。

他创业成功,我们结婚生子,他变心爱上别人,我和他提离婚。

我拉着小海的手,站在离他老远的地方停下来,神色冷漠的问:「你过来做什么?」

他像是忍了忍,问:「他是我们的孩子?」

小海对他并不是很亲密,他站在我身边,安静且疏离的看着聂烽,然后抬头望着我,叫了一声妈妈。

我摸摸他的头,说:「你先进去写作业。」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聂烽,然后轻轻嗯了一声,背着书包进去了。



寿宴热闹,衬得长乐宫孤寂冷清。


我回到自己宫里,自饮自酌。我以前其实是爱喝酒的,后来有了芊芊跟宋骁,便不大喝。


杯中一盏明月,二更将过,门帘掀起又落下,萧景承走了进来。他已脱了寿宴上那身龙袍,换上一件石青色常服,不晓得为什么,王允没跟在他身边。


我饮尽杯中酒,抬起眸子冷冷地睨他。


你来干什么?


朕不能来?你的身体怎样了?


托陛下洪福,倒也死不了。


祝永宁,在这宫里,只有你敢这样同朕说话。


怎么,陛下第一天知道?


他坐下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眼睛落在我身上,里头神色不明。


你今天为什么跳舞?


关你什么事,又不是跳给你看。我压下心中不耐,漠然道:遵太后令。


哼,你是这样的人吗?他笑了起来,也不知想到什么,语气居然软下来,不过跳得不错,这支步摇,以前怎么没见你戴过?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想碰我头上的钗环,我下意识护住,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冷道:萧景承,注意身份,别忘了你在这说过的话。陛下还是早些回去,省得夜深路滑,走错了门。


萧景承抓了个空,他合上空荡荡的手掌,神情莫测,过了一会儿,他道:好得很啊,祝永宁。


和萧景承聊天总是这样,半句也嫌多。


我绕开他,打开门,淡淡道:本宫倦了,陛下请回。


屋门啪一声被合上,萧景承一手扣上门阀,一手拽着我往内室走。


他的力道那样大,我疯了一样踢在他身上,猛地挣开他,扬起巴掌还被碰到,又被他擒住,只觉得手腕都要被他箍断了。他看着我挣扎,眸中有浓重欲念闪过。


当初爬龙床求庇护是你,现在立牌坊也是你,祝永宁,你把朕当成什么了?


萧景承把我两只手拧在一起,衣襟被扯开,头发散落,那支步摇簪不稳,摇晃几下,从松松垮垮的发髻上直直掉下来。


漂亮的金黄色,像凤鸟陨落。


一道暗黑色迅疾的风掠过,步摇于落地之前被截住。


许久不见的火焰重新燃烧在眼前,宋骁静静握着步摇站在那里。他带着银色面具,神情样貌,全然看不出来,只露出一双深潭般的双眼。


我见宋骁对照顾我的哑奴出过剑,那时他剑气纵横,杀气四逸。而此时他垂着手,悄无声息站在那里,我却觉得害怕。这种平静之下是汹涌的、磅礴的、能撕碎一切的杀意。


原来他做暗卫是这个样子。


萧景承察觉身后有劲风,到底没有慌乱,他拢好衣服慢慢往回转,见到来人,似有惊异。


龙七?你来这里做什么。


宋骁淡淡的,一字一顿:她不愿意。


什么?


萧景承似有一瞬间迷茫,他看看宋骁,又回头看看我,忽而恍然大悟,掐住我下颌哈哈大笑:祝永宁,朕还真是小看你了。朕不过派个龙卫照看你几天,他就对你死心塌地,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骁出现在这里,我既难堪又感动。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恐惧。


他怎么能……他不要命了?


宋骁好似全然不知我心中所想,他冷冷静静地对当今圣上说:放手。


萧景承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挑衅地在我脖颈处印下一吻:敢动朕的人,你是第一个。


屋里不知何时又多出几道人影,隐藏在暗处的龙卫都出来了,他们与宋骁戴一样的面具,一样的火焰护腕。


我瞧见宋骁拔出了剑。


小暗卫的武艺原来这样好,他一个打赢好几个,屋里穿着黑衣服倒也看不出来什么,只是我伏在他背上时,摸到他肩膀一片潮湿。


我们又一次奔走在屋脊上,时空倒转,这一次换他的血沾湿我衣裙。


我搂紧他,感受着月儿如钩,星野辽阔。


宋骁,你这个大傻子,这一回,我们两要死在一处啦。


他抿紧嘴把我往上颠了颠,我送公主出宫。


出宫……出得去吗?


我这样不习武的人,都能看到,远处,有弓箭手埋伏。


宋骁,虽然我身子脏了,可是我的感情很干净的,你要是不嫌弃……


——公主金枝玉叶。


——脏的是他们。


我怔住,灼热滚烫的液体慢慢从眼眶流出来,热辣辣一片,我用力地,抱住了他。


宋骁,要是有来生就好了。


我们……我们……不要生在帝王家。


回廊尽头,弓箭手严阵以待。


宋骁将我放下来,又撕下一片内衬,俯身蒙在我眼上。


不远处箭镞泛着冰冷冷的青光,我直觉宋骁一去就是诀别,拽住他袖子道:你……凑过来些。


他的睫毛又密又浓,滚在手心,像两把小毛刷,这一回,我真真切切摸到了。


宋骁,宋骁,你要是出了事情,我殉你。


我们到地府下面,做一对快活夫妻。


弓箭手迟迟没有放箭,两厢僵持下,那边渐渐起了嘈杂,一个石青色身影被禁军簇拥着走上前来。


是萧景承。


他眉间结着化不开的寒霜,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阴森,相比之下,从前他对我的那些态度几可算做和颜悦色。


祝永宁,过来。


过来?过哪去?到他身边去吗?


不,不要。


我要和我的小暗卫在一起。


萧景承抬起了手,自他口中漠然吐出放箭两个字,霎时箭雨铺天盖地,围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宋骁背着我站起来,他低低道:公主,别看。


我不看……我不看……


耳边尽是兵器交接声、血肉碰撞声、人声,我掌心一片黏糯,宋骁的身体忽然颤了一下,我的心也跟着重重颤抖起来。


他中箭了。


我立时掀开了蒙眼的黑布,又一道利箭破空而来,我当即反手抱住宋骁。


祝永宁——!好像是萧景承的声音。


天地间的一切动作都放缓下来了,记忆走马观花从眼前回溯,原来中箭是这种感觉,我轻飘飘抚上宋骁的脸,断断续续问:你……疼不疼?我们一起……



我不知道再醒来是几日后,只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座京郊别院。


我发了疯似地问所有人宋骁在哪里,可他们都不会说话。


一个侍女端着汤药走进来,锦卿娘子,喝药了。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喃喃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原来永宁公主死了。


太后寿宴当晚,有刺客入宫,永宁公主以身护驾。


我死了?


可我明明活的得好好的,为什么变成了锦卿娘子。


我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身份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紧紧地抓住这个小侍女问:那宋骁呢……我是说……龙七?


她被我抓得生疼,脸上有痛色,神情怯怯的,龙卫听说是死了好几个,侍卫也死了一些,奴婢、奴婢也只是听说……


什么叫死了好几个?


那到底……我的小暗卫……他是死是活?


吃喝皆用木碗,钗环尽去,一切可以伤人的东西都被收了,我被萧景承软禁在这方天地,只有这个叫小莲的侍女陪着我。


伤口被包扎妥当,背上缠着厚厚一层白纱布,随着呼吸一抽一抽的疼。我坚持着要下地,小莲拗不过我,只好掺着我走路,大门口守了带刀侍卫。他们接到的任务是不让我出去,不管我怎么说怎么做,他们都不为所动。最后我以死相逼,一个侍卫终于朝我看了过来,我满怀期待地望着他,结果他朝我劈了一记致人晕厥的手刀。


往后几日,我大半时间都在昏睡。从来觉浅的人,却能一觉入梦十数个时辰,我疑心是小莲送来的汤药有问题,就偷偷把药汁倒进花盆。


果然,这夜小莲在外间沉沉入睡,我却没有半分睡意。我轻手轻脚绕开她,来到院子里。


哑奴已经换了一批,做饭的嬷嬷也不在了,龙七生死难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物是人非,只有院里那棵大树还在。


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我爬树,每一步都无比艰难,后背的伤口重新撕裂,我分明感到有血珠滚落,却丝毫不觉疼痛,仍然不知疲倦地往上爬。


宋骁,宋骁……


你的公主又在爬树了,这一回,你会接住她吗?


或许上天终于听见我的祈祷,坠落瞬间余光瞥见一缕火焰,我以为是幻觉,可紧紧抱着我的手臂触感又如此真实。


我惊喜地回勾住来人脖颈,你来了?


可是很快察觉出不对,这个人比宋骁更强壮结实。


你是谁?


属下龙三。


龙三……龙三……


那、那大人一定认识龙七吧,他在何处,他还活着吗?


银面具下,那人点了点头。


还活着,还活着,我的小暗卫还活着!


喜悦的泪水迫不及待涌出来,这些天强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我双腿一软,正打算坐下好好休息,就听得银面具道:属下冒死前来,公主慈悲,还是让陛下下旨赐死龙七吧。


赐……死……


赐死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还是让陛下下旨赐死吧。


每一个字我都认识,怎么这句话连到一起,我就听不懂了。


脑海空空荡荡,我抬起头,对上他哀戚不忍的眼。


嘴唇张开又合上,浑身上下都在颤抖,我忽然止不住地趴在地上呕吐。


他们对他用刑了是吗?


什么样生不如死的极刑,能让百里挑一的龙卫情愿去死。


好……好……,我回复银面具,本宫知道了。


我不记得那一天到底是怎么走回去的,我只知道我麻木地摇醒了小莲。


娘子?她睡意朦胧,又很快清醒,娘子怎么在这里?啊,您的伤——


我止住她的惊呼。


告诉皇上,我要见他。


萧景承叫我好等,第二天傍晚他才姗姗来迟,他到的时候,酒菜都已经凉了,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他不会吃。


我换上往日他最爱的织金挑线纱裙,跪在门口等他。


一只手挑起我的下颌,祝永宁,听说你有事找朕?


求求你……赐死他……


赐死谁?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残破如风箱。


赐死龙七……赐死……宋骁……


萧景承心满意足放开手,我看见他的衣摆打了个转,到椅子上坐下。


你用什么同朕做交易?


全部,我的全部。


上方传来茶盖碰撞声,我猜他在喝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茶盏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


朕不喜欢不干净的东西,赐温泉汤浴,七日后进宫,封嫔位。


此刻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何有了锦卿娘子这个身份,原来他早就在为我入宫铺路。我俯首在地,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砖石上,谢皇上隆恩……谢皇上隆恩……


绣着金线的玄靴停在我身前,他的声音带着上位者威压。


你哭什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我死死咬着牙,尽量把句子说完整,臣妾……喜不自胜。


他快踏出门槛时,我问他:为什么?


朕说过,你是朕的人。


当天夜里我乖乖吃了药,却依然被一阵心悸惊醒,好像心房里一根骨头断了,我晓得那个地方原是没有骨头的,却仍然止不住地疼。


一颗心生生被剖成两半,小莲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病症惊到,提着裙子就出去叫侍卫。恍惚里我好像看见了宋骁,他眼里满是疼惜,冲我摇摇头,口型好像是别哭。我伸手碰他,却只穿过一道虚影。


世上再无他!


世上再无他!


我的小暗卫,这一回真的飞走了。


他再也飞不回来。



似乎知道我不会再逃,又似乎知道我即便逃也去不了哪里,门口的护卫被萧景承撤走了。汤药里没有再添让人昏睡的药材,可我吃不下任何东西。


娘子,多少吃点吧。小莲端着汤碗劝我。


我木木看着后院那棵歪脖子老树,涩然道:我听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为什么妓子从良这么难,她只是……想把脱掉的衣裳再穿回去而已……


娘子,您、您别这样,您要是有个万一,奴婢怎生是好?


我看她急得要哭出来的模样,问道:如果我不吃,皇上会治你的罪,对吗?


她唯唯诺诺的,我心下了然,接过碗一饮而尽。强忍胃里的翻江倒海,我把空碗放到案上,待她走后,飞快跑到花盆边吐得天昏地暗,吐到最后,黄色的胃液竟然中夹杂血丝。


晚上睡不着,我把宋骁用过的被子找了出来。被子里头有淡淡松香,拥在身上,像他的体温那样温暖。


我想给他写点东西烧过去,提笔再三,惊觉自己竟然不晓得他名字里的骁究竟是哪个字。


是潇洒的潇,云霄的霄?


还是骁勇的骁?


最后我写:小暗卫,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火舌细细舔舐着字条,青烟冒起,小莲急急跑进来,锦卿娘子,奴婢闻见火烟味……你没事吧?


我伸手烤着烛台跳动的火焰,笑道:没事,写了一封家书而已。


她看着地上的灰烬没敢说话。


我猜我大抵是吓到她了。


小莲,你不是担心我不吃饭熬坏身子吗?明天我们出去买包子吧。你去问问皇上,我现在能不能上街?


我这边沧海桑田,坊市依旧十数年如一日的热闹,人声鼎沸,包子铺刚蒸出两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店外排起长队。


前面一个穿深绿色锦袍的男子手上提着大包小包,他皮肤白,跟块美玉似的,挤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我绕到他背后,给他打了个招呼。


他吓了一大跳,活见鬼一般,宫……宫……龚姑娘,你不是……你怎的瘦了这样多?


再见季淮安大概是这些日子唯一一件好事,我捂着嘴咯咯笑了一阵,同他道:季大人,好巧。


提及此事他面有喜色,把手上提满的东西举起来,我家夫人有孕,胃口刁得很,一大早就摔了枕头叫我出来给她买东西吃。


真是恭喜啊。季大人,有个问题,想问你许久了,今日得见,不知大人可有空闲?


宫……姑娘请讲。


倘若皇上派大人去岭南做书吏,大人是否愿意?


闻言他笑起来,眉目舒朗,一派清风明月。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季某读书二十载,为的就是这个。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我低咳两声,笑道:季大人,咱们有缘,这一顿我请尊夫人吃吧,她爱吃什么味的?老板,老板……


使不得使不得,还是下官请姑娘……


包子买回来,一只红糖,一只豆沙。我把红糖的那个推到桌子另一边。


小暗卫,以前都是你给我买,这回我给你买。你尝尝呀,我记得你喜欢的。


夜半时分,小莲被屋子里的响动惊醒。她惊惧地冲进来,抱住我双腿就往下拽。


娘子,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安抚道:没什么,没想做傻事,就是……想试试睡在梁上是什么感觉。


小莲依言往上看了一眼,自言自语:这么高这么窄的地方,怎么能睡人?


是啊,这么高这么窄的地方……


他当暗卫,一睡就是好多年。


他的武功这样好,听说龙卫选拔极其严苛,他有这样一身好轻功,不晓得吃了多少苦。我忽然觉得一个红糖馅包子而已,与那些苦楚相比,又算得什么甜?


倘若不做暗卫,在他这个年纪,应当是明媚如骄阳的少年,偏生做了一道影子,藏匿于暗处。他做了我的光,却短暂如流星,我没有把他保护好。


宋骁,你怨我吗?


想到这里我喉头一甜,念及小莲在场,我又咬紧牙生生咽下去,口腔里满是熏人的铁锈味。


第六日,宫里派人送来了晋封用得到的吉服。小莲打开锦盒时惊呼出声,娘子,这头簪是点翠的呢!宫里面,只有皇后太后才有,皇上多看中您呀!


点翠,拔了翠鸟羽毛做出来的东西,萧景承总喜欢这些沾血的美丽。


我一眼也没看,径直站在窗口吹风。小莲听见我咳嗽声,一面念着娘子,您可禁不住风吹,一面把外袍披到我身上,这件外袍是上回来时留下的,如今穿在身上,腰身已空出三指。


她伸手要关窗,被我拦住。


嘘——你听。


听什么?奴婢什么也没有听到。


风声。


风声?风声有什么好听?奴婢听着并没有什么特殊。


好听啊,风声还不好听吗?


宋骁抱着我疾驰在屋檐上的时候,风声也是这样呼啸,多好听呐。


进宫那日,我被小莲一大早叫醒,好一通打扮。我气色差,她垫了整整三层胭脂,上妆上了将近两个时辰,照镜时,我被镜中人吓了一跳。


娘子真是容貌倾城呢,怪不得皇上如此大费周折要你进宫。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替我再描一描花钿吧,今天是好日子,我想见他的时候再好看些。


起得太早,进宫的马车摇摇晃晃,即便我已经用簪子划破手,还是被颠得昏昏欲睡。


恍惚我瞧见宋骁,他身后还乌压压跟着一群不知道什么人,他抱着我,拇指顺着眼角往下擦,温柔得一塌糊涂,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都不吃饭吗?


我不吃,你不在,吃不下。


吃不下就不吃了,我来接你。


小暗卫,我今天好看吗?


好看。


那我嫁给你,你一定要接住我呀。


他笑着点点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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